阿光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护士阿姨医生叔叔都对我很好,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这里。”
廖城嘉:“为什么呢?”
阿光皱了皱鼻子:“恩,味道?”
廖城嘉:“在医院呆二十年会怎么样?”
阿光想了想:“会疯掉吧。”
廖城嘉轻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阿光见廖城嘉不再问话,又继续看电脑去了。
过了会儿,廖城嘉把平板放下,目光落在身侧的输液软管上,这才发现那液体的滴落速度太快。于是他伸手拨弄着软管上的流速调节器。
忽然,他看见少年的睫毛眨了眨,他定睛看去,那睫毛又不动了。
廖城嘉单手撑在床边,他静静地看着少年的脸,半晌,他用柔和的语气低声说:“还记得他以前的话吗?”
当然,没有回答。
廖城嘉拿起沾了热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少年的额头,他顺着额头擦到鼻梁,少年依旧一动不动。
“我曾经见过濒临死亡的人,他睡着,就像你一样,怎么都不醒。我很担心那个人会醒过来,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害怕,甚至我希望他能死掉。可是他就是不死,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这让我很不安,很想要不要亲手杀了他。直到那天,他母亲就像现在一样,给他儿子擦着身子,我就站在走廊上,没敢进去,我站在门外悄悄看着,然后我突然看见他母亲发狂一样大声喊叫,然后跑了出去。这时候我慌了,我在犹豫,我走到他身边,拿起了旁边的枕头,就要盖在那人脸上的时候,那人的手指就像这样,弹琴一样轻轻地动了,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敢了,我吓得一动不动,医生从我身旁穿过,我被撞在地上,然后我抬起头,我看见,那人正瞪着我……”
廖城嘉俯下身子,附在少年的耳边,轻声说:“从那天我便知道,原来,所谓昏迷的人,他们能听见感受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少年没有回答。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廖城嘉把帕子放在一边,抿嘴淡然地笑了下,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敲着手指,敲到第三下的时候,他睁开眼,望向少年。
“孙家我查过了,他们这一脉的子嗣大多有问题,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身体上有缺陷,到了孙周兴这一辈,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孙太太还算争气,刚到孙家就产下一个女儿,可是女儿不能继承孙家,后来她也一直没能生下儿子,直到后来有个女人带着个男孩找上门,说是孙周兴的私生子,这个男孩就是孙朝东。二十年前,孙朝东突然被孙周兴关进疗养院,从青春期后就一直在接受手术。据说他的精液里精子活跃度太低,二十来年在疗养院一直做手术,被当成种猪受了不少罪,依旧没有产下半个子。到现在,孙周兴唯一的外孙也出了事……也许这就是‘他’口中说的自然进化选择。”
廖城嘉慢慢说着,拿纸巾擦了擦眼镜的镜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不过,可惜的是那个女人,牺牲那么多就为了把孙朝东被送到孙家,让他能过上大少爷的日子,然而他却是被当做种狗一样圈养着,活生生的变成了怪物……”
廖城嘉平板上亮起的一角,有一张不起眼的黑白旧照,梳着老式二八分的六岁男孩,踩着借来的程亮的小皮鞋,穿着照相馆的西服,还打着可爱的小领带。他笑得满脸幸福,因为身旁半蹲着的女人,正在他脸颊上留下无比美妙的一个吻。
然而幸福转瞬即逝,拍完照后,他就被迫与母亲分离。
如何扭曲一个人,既然那样简单。
没有了母亲的男孩突如其来地被放在了陌生的豪宅里,面对着充满恶意的大人们。他像是个隐形人,在那个雍容华贵的家里,他的存在犹如空气。
“孙朝东试图给女人打过电话,寻求过帮助,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人的爱都很任性,把自己自认为好的东西安在别人身上,就认为对方会喜欢。在孙家那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连仆人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毕竟主母大人才是家里的真正掌权人。”
他学会了忍受白眼和冷言冷语,夜里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默默落泪。
然而人总是要需要长大的,他慢慢学会坚强,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如何报复,也学会了浮于表面的表演式微笑。最终将浑身的戾气付诸在外人身上,从受虐者转变为了施虐者。在施展暴力的过程中,寻求让人臣服的力量,企图以此来消除不停涌现的孤独感。
廖城嘉重新将眼镜戴上,无意识的目光朝病床上投去,正准备说出的话语一噎,忽然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
病床上的毫无知觉的少年,苍白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微微下耷,从那表情的细微变化里,廖城嘉竟品出了几分怜悯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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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国平尽管身体上受了伤害,脸色也因贫血变得苍白,然而神智却依旧保持着清醒。
他从黑暗中清醒就发现自己被绑架了,然而在看见穿着警服的冬宁的时候,他感到了诧异。他见过冬宁,还不止一次,知道对方是胡明海的左右手。
就在他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又看见了自己的侄子,这让他更加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或许是早年过于辛劳,近几年来他身体感到明显的不适,健康情况急转直下,导致他弟媳生了其他心思。多次话里话外暗示他,虽然他有两个女儿,也都很有能耐,但是毕竟都是别人家的,给了她们钱,那就相当于给别人家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