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郑平是家里的独子,那时候他们过的不好,她丈夫酗酒,喝醉了就会打人,经常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可这事她不想让儿子知道,母亲本能地想要保护孩子,每次都拿零钱哄孩子去买零食,然后再找摔跤跌倒的借口搪塞过去,孩子懵懂的岁月里一无所知,直到长成了少年,才隐隐约约知道了真相。

那孩子没有丝毫惧怕,他毫无畏惧地冲进房里,十岁的他像个小小的男子汉,拿起扫帚充当武器,和比他高了足足一倍的中年男人对抗。

那时候她想她的孩子怎么那么好,像参天大树,像厚实的城墙,像炙热的太阳,把她灰暗无望的人生照得滚烫,余生都有了希望和依靠,或许在那时候,郑平就有警察的影子。

十几亿人口里,总要出些执迷不悟,正义感十足的人。

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警察实在蠢得让人难受。

是她给郑平盖上的国旗,送了他最后一程,想象着他高大的身体在锅炉里被火焰包围变成灰烬,白烟顺着烟囱飘向天空,然后渐渐消失,就像有人的灵魂在悄然离开,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再也见不到郑平了。

见不到那个充满正义感,为她出头的小小男子汉。

见不到那个在小路上挥舞着通知书,雀跃着朝他奔来的少年。

见不到那个穿着警服,步伐沉稳的青年。

见不到那个疲惫之余,却时时挂念着她,打来电话的孩子。

她再也听不见儿子的声音了,那一瞬间,她忍无可忍,号啕大哭起来。

靠在冰冷的池壁上,她默默流着眼泪,浑身冰凉得像个冰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已经没多少气了,嘴唇和脸色一样发着青,失魂落魄像个水鬼,止不住的眼泪连串掉进水里。

水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头顶打下的光束在水面形成了小小的圆,她呆呆地仰着头,看着从空中缓缓落下的年轻人

穿着警服,满头大汗,贴着头发的板寸看着眼熟,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了郑平,他出任务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满头大汗不畏艰险,水箱那么高,她跳下来的时候都崴了脚,那孩子该有多危险。

第576章 致命的吸血伯爵(七十五)郑平②

他不害怕吗?

杨凤鸣失魂落魄地想着,她半张着嘴看着那在空中颤颤巍巍的细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觉得这场面惊心动魄,下意识感到担忧,仿佛透过那个汗流浃背的年轻人看到了曾经的郑平。

她从没见过郑平出任务的样子,只是整日整夜的守着电视机,要是新闻里出了事故,她就提心吊胆,直到郑平报了平安,她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回肚子。

她模糊记得那天出事的时候,她好像也把电视开着,正忙着把新鲜的蔬菜水果分门别类贴上标签,放进冰箱,再把白萝卜切丁铺上糖准备腌制成泡菜,郑平最爱晚上就着小酒吃这个,说是只要吃上一口,一天的疲惫不堪都能瞬间从毛孔里飞走。

就在她把糖倒进罐子里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她被吓了一跳,萝卜从罐子里翻出来,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正懊恼,突然,窗外响起了警笛声,她心口莫名一紧,走到窗边,四五辆警车顺着大道呼啸而过,后面还紧跟着辆救护车,电视里的节目突然中断,主播插*入紧急新闻:“……火车站附近发生帮派火拼事件,造成一死三伤,其中有一名刑警和群众受伤,已经送往医院救治……”

手机的铃声如影随形,杨凤敏神情恍惚了一下,走过去,看见屏幕上是周鹏的名字 那是郑平的同事,话挺多还自来熟,没事爱来家里蹭饭,但从没给她打过电话,她心里激灵了一下,点开了通话,就听见那小伙子着急地呼喊:“阿姨,你快来躺医院!”

她整个人振了下,好像被那冷不丁出来的话撞了个七荤八素,三魂七魄跑出了身体,浑浑噩噩下楼上车前往医院,全程脑海里一片茫然的空白,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局里的人几乎都来了,郑平的同事和媒体记者把整个等候室围得水泄不通,电梯门一开,她便摇摇晃晃冲了过去,走廊上或坐或站的警察看见她就全起来了,神情忐忑地看着她,嘴唇张了又张,似乎有千言万语,可临到嘴边,只剩下一句:“阿姨,郑平就在里面……”

她面色苍白地摆摆手,想奔到手术室门前,期冀着能听到零星半点的声音,可刚走两步,她又浑身抽力,腿脚一软,瘫在了地上,郑平的同事连忙过来搀扶她,突然“咔哒”一声,厚重的手术门从里面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所有人同时动作一滞,急切地朝医生望去。

医生目光沉痛地摘下口罩,低着头,把手握在身前,神情沉重地说:“对不起,病人伤势过重,我们实在尽力了……”

杨凤敏脑袋“嗡”的一下,仿佛遭受了重击,整个人没了力气,全靠身后的人撑着,才能勉强没有倒下,她难以置信瞪着满脸歉意的医生,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问:“郑平……是不是没了?”

还不等回答,她先哽咽哭出了声,喘不上气地撕扯着身边人的衣服,大声质问:“为什么要做警察?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警察。”

一时间,鸦雀无声。

做警察没有那么高大上,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薪水勉强能混个温饱,想要存个首付,薪水却赶不上房价上升的速度,没有所谓八小时工作日,没有好听的假期,得随时待命,冒着生命危险赶赴前线,哪里有穷凶极恶的匪徒就得往哪里跑,没有一点体面,灰头土脸仿佛建筑工人,顾不上孩子老婆,照顾不了老人,难得得了空闲,那是受伤在医院躺着。

杨凤敏喊出了千万警察家属的担忧和抱怨,没人敢回应,那些还年轻的面孔充满了愧疚和懊悔,却也执迷不悟,谁也叫不醒。

郑平没了,看新闻的习惯却还在,然而那些声音却进不了耳朵里,全是像蚊子嗡嗡声似的满是白点的恼人噪音,可她却不愿意关上,因为屋子里太静了,那个会回来的的人已经成了一张黑白照片,冰冷地悬挂在门框上面。

她不断安慰自己,至少她儿子是个英雄,是个烈士,比那些默默无闻死去的人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