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阵反胃,却依旧好奇,趁着没人注意关头,把车门拉开一条缝隙,刹那间,一股难以描述的恶臭从打开的车门渗出来,像菜市场里腐烂的内脏,他猛地憋了口气,捏着鼻子朝里看去。
紧接着,他惊呆了。
那救护车狭窄的车厢里,躺着一个巨大的胖子,是个中年女人,身上寸缕未着,圆滚滚地瘫在床上。
整个车厢一塌糊涂,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她的排泄物和血也厚厚的在地板上积了一层,几乎溢满了整个车厢。
这个胖女人病得很严重,外表的皮肤上起满了黄豆大小的痘粒,还有圆形的红疮,那股浓稠的恶臭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人疑心她已经是个死人,可她胸膛还在上下起伏,两只被捆绑住的手也在剧烈地挣扎。
大爷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他缩回头,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那胖女人又嚎叫起来。
与此同时,刚更换好防护服的医生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连忙回头,只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爷跌坐在地上,不停用手指着那开着门的救护车。
他惊恐万分地睁大眼,结结巴巴地喊:“手,手,她把手扯出来!”
医生本来就心情焦急,看到不守规矩的大爷更显得不耐烦,他一边叫保安,一边不客气地训斥,同时心里感到烦躁,这些大爷大妈平时不守规矩插队抢号就算了,这种时候还要来添乱。
他狠狠地瞪了大爷一眼,抬手拉住车门,准备把门关上,下一秒,他愣住了。
那病人,竟然挣开了束缚带,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竟然像脱手套一样把手从皮肤里拽出来。而那两只没有皮、几乎全是骨头的手,正在使劲抓扯着身上的皮肤,露出一道道像被尖刀刮过的伤痕。
随即,他立刻回过神,一边快速地跳上车,一边叫喊其他人帮忙。
保安用力拽起吓破胆的大爷,余光瞥了一眼车内,发现那是个女病人,而之前救护车上的病人,他记得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看来那两个孩子应该是找错了医院,保安这样想着,拽着大爷朝门卫室走去。
把大爷安顿好,那保安大汗淋漓地回头,只见四周已经空无一人,路边撞坏的黑车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而那对找爸爸的兄妹,也跟着不见了……
……
医院住院部十六楼,李姐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刚坐下,护工就拿了盆热水走进来。
他看见李姐,就朝她热情地一笑:“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李姐把保温桶放好,轻声说:“来这里办事,顺道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护工笑了笑,熟练地把病床上的男人翻过身,然后解开他的衣服,用浸了热水的毛巾一下又一下擦着他的背,愉悦地说,“前几天医生查房的时候,他手指动了,医生说这是好兆头,没准哪天就醒了!”
“的确是好兆头。”李姐平静地点点头,从胸前扶住男人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揉捏着他的手臂,又叹了口气,“王叔,这些年,可真是辛苦你了。”
“辛苦啥,应该的,要不是他,我那娃……”说到这里,护工喉头一哽,收住了声。
他们同时沉默了,凝望着床上沉睡多年的男人,曾经那张鲜活年轻的脸只上剩下平板的病容,他变得消瘦、苍白、安静,宛如一个死人。
一个沉睡的男人,谁也不清楚他能不能醒来,医生无法给出保证,只是说“可能”“或许”,他们从内心怀揣无数次希望,又痛苦地失望。
时间消逝,他的肌肉无法抑制地开始萎缩,男人慢慢消瘦,变得无比苍白,仿佛成了一个陌生人,记忆里那个健康的年轻人再也不在了,他们流干了眼泪,耗完了内心所有的期盼,到最后只剩下平静。
护工干涩地摇摇头,长长吐出口气,他生怕会擦坏男人的皮肤,所以过程中特地放轻了动作,就像他平时做的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这个男人,那样漫长的时光里,他从没有过一丝抱怨。
这个男人最开始是他的恩人,可跟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成了他的家人,也成为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他感觉,他不是在照顾病人,而是在照顾自己的儿子。
他期盼有一天男人能醒来,让自己看一眼他穿警服的模样,那应该无比帅气,无比耀眼。
擦完全身后,护工已经大汗淋漓。李姐给他递了一份早点,轻声说:“王叔,歇歇吧,今天我来,是给你,还有小景,说个好消息。”
“九年了,儿子都成家了,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护工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我只想听到一个好消息,就是小景醒过来。”
李姐捏了捏男人温热的手,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