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价,咱是粗人,嘴笨……”
“没关系,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民族危亡之际,我们连流血牺牲都不怕,还怕讲话?”
一股豪情从文三儿的心底油然而生:“讲就讲……”文三儿一个箭步蹿上了大石头。
“北平的老少爷们儿,我文三儿是个粗人,一个臭拉车的,文绉绉的话咱不会讲,咱就会说一句……说什么呢?对啦,就这一句……*****他小日本的十八辈祖宗。老少爷们儿,你们想想,他小日本凭什么到咱中国来,咱招他惹他啦?还想灭了咱中国,这叫蚂蚁打呵欠——口气不小;裤裆里拉胡琴——扯蛋……”
女学生没料到文三儿竟是满嘴污言秽语,越说越离谱,颇有些尴尬,连忙带领人们高呼抗日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北平!保卫华北……”
罗梦云一见站在石头上的文三儿便热情地打招呼:“文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的同学杨秋萍,我们学校的激进分子。秋萍,这是文大哥,真正的无产者。”
杨秋萍向文三儿伸出手:“文大哥,感谢您的爱国热情,现在前线需要支援。我希望您能参加志愿运输队,到前方去,行吗?”
文三儿连个愣儿都没打就答应了:“没说的,我算一个,不就是卢沟桥吗?一溜达就到,到那儿我还想问问29军的长官,打鬼子还要不要人,我文三儿别的能耐没有,舞个刀弄个枪的咱还在行,走吧,现在就走。”
志愿运输队出了西便门,队伍浩浩荡荡地拉出七八里地长,文三儿的心气儿正高,跟喝了四两酒的感觉差不多,他本能地感到,一个创造英雄的时代已经到来,还是他妈打仗好,平时一个臭拉车的,人嫌狗不待见,谁拿正眼瞧过你,没想到和日本人一开战,文三儿倒在北平的老少爷们儿面前露了脸,居然还当众讲话,那个叫杨秋萍的女学生小手可真软乎,平时你要想摸一下,门儿也没有。
忽然听见有人在喊:“飞机……”他回头一看,只见两架翅膀上涂着血红膏药标志的飞机擦着树梢向人群俯冲过来,机腹下正喷着骇人的火焰,一串子弹打在地面上溅起两尺多高的尘土……
文三儿本能地扑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屁股却撅得很高。“轰!”“轰!”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文三儿五脏六腑一个劲儿地翻腾,他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背“咣”的一声遭到沉重一击,像是一只装满土的麻袋着着实实砸在后背上,文三儿顿时觉得喘不上气来,在一种求生欲望的支配下,他拼命屈起膝盖往上一拱,硬是从土堆里拱了出来。他看见土坑的四周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东西还在蠕动着,文三儿以为有人被埋住了,便用手刨了几下,抓住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往外一拽,当他看清手里的东西时却吓得一屁
股坐在地上,两眼发直,这竟是人的一截小腿,脚上还穿着整齐的鞋袜,文三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单独的一条人腿,只有腿,却没有人。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浑身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两排牙齿在不听使唤地互相撞击……文三儿很奇怪,自己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哦,想起来了,29军和日本人干起来了,他是来给29军送弹药的。可是……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呀,得好好琢磨琢磨,文三儿不是个条理清晰的人,要把这件事儿想明白得一条一条地理,先是得问问自己是干吗来了,这点他清楚,是抗日来了。问题是……抗日是件大事,理应由政府来管,自己算干吗的,是政府官员吗?是军人吗?都不是,那么他管得着吗?他文三儿不过是个臭拉车的,平时汗珠子摔八瓣闹好了混个仨饱一个倒,闹不好连仨饱都混不上。
文三儿忽然想明白了,文三儿啊,你真是他妈的诸葛亮x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就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文三儿终于想明白了一些重大问题,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在路边的水沟里找到被爆炸气浪掀翻的人力车,头也不回地奔西便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