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月色呢喃 絮枳 5490 字 2022-09-19

房间里黑压压的,倪喃话落的瞬间,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碎光从窗外落进来,也不知道迷了谁的眼睛。

有那么几秒的沉默里,倪喃好似看到了时卿眼中的波澜,是种被拆穿的窘迫,一晃而过。

少女的发丝垂落在时卿肩上,磨蹭到脖颈处,麻酥酥的痒。

这样直白的发问,很难说该如何回答。时卿的嗓眼发涩,为他自己对倪喃全然失效的防备力而恼怒。

头一回,被人牵着鼻子走。

忽而,一阵风吹进来,把倪喃从暧昧的恍惚里生生扯出。寒风冻得她浑身哆嗦了下,倪喃扭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本来也就带着些玩笑的意味,方才冷不丁那句,或许是环境使然让脑子也短路了。

短暂的清醒过后,倪喃往后退了退,准备从时卿身上下来。

然而刚迈出一条腿,手臂突然被人扯住,紧接着,倪喃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往前拉,整个人又再一次撞回时卿的身上。

倪喃一只手在他身前抵着,另一只手撑在轮椅扶手上,鼻尖差点就与他的相碰。

呼吸比方才更近,倪喃甚至分不清那喘息声是谁的。她没有说话,目光沉静得像汪水,没有丝毫回避,却让人觉得疏远。

耳畔任何细小的动静都轻微可见,时卿的手臂从轮椅上曲了起来。倪喃并没有看过去,但能感受到他的动作。

她穿着件纯白色的毛衣,宽松款,不贴身。可时卿的手掠过他身侧时,倪喃竟觉得他像在触碰自己的皮肤一般痒。

相比起他的动作,时卿的表情过分冷静了。他半敛着眼皮,不带分毫笑意。

随后,倪喃感觉手背上滑过一道凉意。握着扶手的手好像被电流击中,手指都不由得圈紧。那只手掌并没有完全覆上来,与倪喃手背之间隔着些空隙,触碰若有若无。

丝丝缕缕的凉意下,倪喃甚至能感受到他略带薄茧的指腹。

从指尖而上抚过来,像是在描摹她的指骨。

有瞬间,倪喃觉得时卿想牵她。

荒谬绝伦的想法。

倪喃的瞳孔不受控制地轻晃了下,直起身子想往后退,然而时卿却突然把手上移,按住了她的手腕。

“倪喃。”时卿嗓音喑哑,满是克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别耍我。”

黑沉沉的屋子里,时卿的目光却极烫,快要把倪喃烧死了。

她按着指腹,想说些什么,然而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此刻,掠过的一分一秒都显得漫长。

时卿看着倪喃,目光慢慢重新黯淡下去。他伸手推了倪喃的肩膀,按下操作台上的控制器,轮椅靠背恢复原状,倪喃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

两人隔着段距离,时卿转了身,撂下句话,“出去吧。”

见他要走,倪喃赶忙跟上去,直接拦到他身前,“等等。”

时卿抬起眼,看起来不耐烦到了极点,“又怎么。”

倪喃拔腿跑向门口开了门,蹲下身端起那盘放在地上的饺子。她伸腿把房门一关,小跑到桌子旁边放下。

“今天除夕。”倪喃把碗筷摆开,向时卿强调着日子。

然而时卿没什么反应,好像把倪喃的话当了耳旁风。

没办法,倪喃只能开门见山,“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吃顿饺子。”

估计时卿是真的气狠了,嘴巴像封住了一般,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倪喃。

执拗在沉默中被一点点消磨,倪喃无声呴了口气,终是没和他继续僵持下去。

“时卿。”倪喃叫他的名字,语气有意放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我也没吃。”

喉间好似被人掐住,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时卿看着倪喃那张脸,明知她又在故作姿态,却还是禁不住动摇。

万一这次她没有说谎呢,万一她这次说的是真的呢。

心脏像是拧了个死结,无止境地惹人心烦。

良久,时卿终于开了口。

“以后别爬窗。”

“摔死没人管你。”

他的嗓音低沉,没什么浮动,平静得不似人声。

然而倪喃仍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她浅笑了下,情绪不分明,“行。”

一个装和善,一个假慈悲,或许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造地设。

这份饺子吃得倒是安静,倪喃分了两份出来,然而时卿可能就吃下去了几颗,反倒是倪喃津津有味。除了碗筷偶尔碰到的声音,整个过程像是在演哑剧。

这样看,倒像是时卿陪着倪喃吃东西一般。

餐具被倪喃收拾好放到一边,她没着急下楼。

外间有张灰色的沙发,前面铺着张地毯,桌子摆放在旁边。倪喃抽了身下的椅子,往前走了几步,抱着腿往地上一坐,身体靠着沙发腿。

隔断内外的窗子是相连的,倪喃此时面朝着窗户,背对时卿。

她的身体纤瘦,窗子在她面前显得庞大。房间内虽然开了灯,却是极暗,仍是让人觉得黑压压的。月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身侧,环了层淡淡的霜。

时卿看向倪喃,夜色浓浓覆过来,她仍是明亮。

“还有两分钟。”倪喃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声音淡得像凉水,“再等一小会儿。”

时卿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默着凝视着她的背影,那吞下去的几颗饺子不果腹,此刻胃里空落落的。

只见倪喃把手机打开了悬浮时钟,秒数跳动得极快,飞速地往十二点窜。

再过几十秒,糟糕透顶的旧年就要翻了篇儿,对于倪喃来说,或许是个值得等待的日子。

过分安静的除夕夜,没有炮竹声响,没有春晚嚣闹,也没有家人团圆。喜气洋洋的夜晚,别墅格格不入得恍如另一个世界。

倪喃没什么表情,目光空洞,失了焦点。她也不知道看向哪儿,仿佛只是为了让那双眼睛保持睁着的状态。

眼角干涩得有些发痛,连落进眼眶里的月光都觉得刺眼。

倪喃突然问了句,“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身后的人沉默着,并不回答她的话。

片刻,倪喃垂下眼,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

时间嘀嗒消逝,手机荧幕上的数字彰显著一排零的时候,时卿耳边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响,噼里啪啦地喧嚣着。

热闹声中,还夹杂着倪喃轻飘飘一句话。

“我想离开栖坞,再也不回来。”

-

凌晨的时候,倪喃被胃部一阵磨人的抽缩痛醒。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部开始蔓延,一阵呕吐的冲动袭来,倪喃撩了被子翻身下床,光着脚冲进洗手间。

晚上吃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吐了出来,倪喃扶在马桶旁,胃酸几乎都冲进嗓眼。

身上像被人拆分了一遍,倪喃强撑着漱了口,随意擦了把脸便往出走。腿刚碰到床沿,便整个人瘫倒在上面。

她闭着眼睛,眉毛因为胃痛而拧起。身上有些冷,倪喃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往床侧的光源处靠。

眼皮上落了层柔和的光,极淡,却不完全黑。

晚上的那盘饺子多是生吞了下去,倪喃不太记得味道。只知道很饱,身体里的某一块儿好似能被填满一样。

可如今这一吐,却又变得空空荡荡。

晚上翻窗去主卧,与其说是为了时卿,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更多些。有人陪着,一起过除夕吃饺子,好像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是被需要的,是活生生的有体温的人。

这么一看,可能就没那么可怜了。

每当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凤头巷的脏污凌乱,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破口大骂。倪喃想,她可能是需要发泄的,只是不巧的是,眼前的人是时卿罢了。

欲念的存在或许是卑劣的,出发点并不纯粹,她和时卿都是。

倪喃可怜自己,更可怜遇上自己的时卿。目的不纯是她,为非作歹是她,然而放纵了不想担责的,也是她。

如果非要用一个一个词形容自己,倪喃想,那可能就是自私自利吧。

-

正月里最热闹的这几天,倪喃都待在了别墅。她和时卿的话并不多,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两句。吴俪蓉被倪喃打发了回家去过年,这里便只有他们两人。

家人团圆的日子,为什么留在这儿消磨,时卿没问。

很默契的,两人都对除夕那晚的事闭口不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自从那晚过后,要说两个人之间有了什么变化,那便是倪喃会时不时跑上去陪时卿一起吃饭。她总是会把食物分成两份,就坐在时卿旁边,各吃各的。

虽然还是没什么话聊,但时卿没赶人,或许是默许。

偶尔,倪喃会和他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今天的西兰花是不是很咸,不小心手抖了下,一大勺的量下去了。

委屈你将就将就,总不好新年没几天就浪费粮食。

春晚好难看,昨天看回放的时候简直要睡着了。

最近怎么这么冷,得把暖气再调高点。

昨天买了箱砂糖橘,又干又涩,难吃死了,老板还好意思骗我说甜。

真想把他头按进那堆破橘子里,让他尝尝到底甜不甜。

……”

聒噪,吵扰,张牙舞爪。

可又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连时卿自己有时候都在想,倪喃到底能把自己的底线拉低到什么程度,实在匪夷所思。

立春之后,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温度虽然不高,好在没再下雨,冒出来的太阳光线照进花园里,给颓靡了三个月的绿植盖了层暖色。

隔着落地玻璃窗,时卿看向正在后院儿和灌木较真的倪喃,拿着把修枝剪刀,顶着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编制草帽,生疏且粗鲁地对着旁逸斜出的枝桠一顿猛剪。

尽管是在冬天,栖坞的植物也很少像寒冷的北方一般,叶子掉得光秃秃的。

于是,这便给倪喃很好地打造了作案现场。

很显然,“受害人”已经经过了一番毒打。

而“凶手”倪喃,反倒对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

她今天穿着一件咖色的毛衣,宽松的版型,长度能遮到大腿。袖口被挽到手肘处,漏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在阳光下几乎白得透明。

许是修剪得太过认真,倪喃并没有发现窗后的时卿。

默默凝视了片刻,时卿皱了皱眉。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好似还不如那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灌木来得鲜活,她极瘦,怀里那把极大的修枝剪或许都能轻易压垮她。

明明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可时卿却仍是觉得离她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