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坠儿瞅他一眼,默默在床畔坐下,温柔的为夫婿掖好被子,再小心翼翼的把九转返魂液滴在他干裂的唇瓣上,滴入他饥渴的嘴里。
“现在我敢说了,二哥,我是为了娘才答应嫁到方家去的,其实我根本不想嫁人,直到新婚夜里,我都还好害怕、好害怕,还在想说能不能后悔,能不能丢下一切逃回家去?但此刻……”
她轻轻叹息。“我只庆幸我嫁了,能够嫁到方家来是我的运气,不只夫君对我好,疼我、怜我、呵护我,公公、婆婆也好宠我,不,他们比爹娘更宠我,爹娘偶尔还会骂骂我,但他们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我说……”
她含泪微笑。“人家说小姑最难伺候,但我那三位小姑跟我处得可好着呢,夫君不在我身边时,她们怕我寂寞,不是常常来找我闲磕牙,就是带我到处去玩、去逛。二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下辈子能再嫁到方家来,因为他们对我就是那么好,好得我舍不得离开他们,一个也舍不得!”
君兰舟长长吁出一口气。“那就好。”
担心的就是她嫁错了人,日子过得不幸福,如今,这种问题已不再需要操心,唯一的麻烦是……
他爹赶得及来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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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了!
毒阎罗及时赶到了,而且是在第十二天时就赶到了,带来所有最珍贵罕见的药材,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两下,父子俩就开始动手为方瑛诊治。
不只毒阎罗,连笑阎罗和哭阎罗也一道来了,反倒不见独孤笑愚。
“他赶路赶得快断气了,还在后面喘息呢,大概要晚个两、三天才会到。”笑阎罗解释,再扶起小女儿的脸,仔细端详。“你呢?坠儿,你可还好?”
唇瓣抖了一下,香坠儿又开始发大水了。“只要夫君没事,我什么都好!”
看到久未见面的爹娘,她应该向爹娘撒娇,应该向爹娘哭诉,说她有多么想念他们、有多么牵挂他们,但没有,她连一句爹娘都没叫,心里头惦念的始终是生死未卜的夫婿。
意识到这点,笑阎罗马上了解了。“你那么深爱他,嗯?”
“我爱他!”连红红脸都没有,香坠儿啜泣着,呢喃着吐露出心底深处的老实话。“我好爱好爱他!”
原是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自己好寂寞、好寂寞,没想太多,也没思考太深,直到这生离死别的关头上,她才幡然醒悟,不知何时,不知哪一刻,自己的心已完完全全牵系在夫婿身上了。
笑阎罗颔首。“你放心,你二叔和二哥会救活他的。”
而一旁的哭阎罗自始至终只是默默的饮泣,泪水哗啦啦的流,却连一个字也不敢吭,因为……
一切都错在她!
整整一日一夜,又是针线、又是热水、又是绷带,毒阎罗父子俩联手也几乎搞了个灰头土脸,这才勉强从鬼门关口硬将方瑛拉了回来。
内室门终于开了,毒阎罗父子俩满身疲惫,一脸倦乏的前后走出来,香坠儿第一个抢上前——她连眯一下眼都没,笑阎罗、哭阎罗随后迎上去,急切又担忧的抢着询问状况。
“怎样?怎样?没事了吧?”
“没事了。”
“幸好!幸好!”笑阎罗喃喃道,回头看,小女儿早已溜进内室里去了。“真没想到,原以为坠儿嫁到方家去,起码也得花上十年八年时间才能习惯新环境,却没料到不过一年多不到两年光景,她对方家的感情已是这么深刻,看来方家上下对她可不是普通的好呢!”
刚端来热茶给毒阎罗父子俩的哭阎罗不禁瑟缩了一下,羞愧的又背过身去掉眼泪,而一向怜爱妻子的笑阎罗竟也不予理会,迳自落坐,任由她在一旁啜泣。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他问的是毒阎罗父子俩。
“不用,我们吃两颗药就行了。”毒阎罗说,一面与儿子各自吞下药丸。
“好,那么坐下,我得跟你们谈谈。”一待毒阎罗父子俩坐下,笑阎罗马上开始说出他的决定。“方家失去的,我已弥补不了,只能加倍补偿他们的未来,虽然咱们的规矩是一生只能有一个传人,但这并不表示不能教其他人武功,而是全部武功只能传给一个传人,其他的只能传授部分……”
“他的内功我负责,”不等笑阎罗说完,毒阎罗就做出了回答。“一年之内,让他拥有六十年功力,我保证!”
“好,谢谢你!”笑阎罗笑笑,再瞥向哭阎罗。“至于你大嫂,她必须教他一身武功的一半,因为一切都是她的错。还有我,我也会教他一身武功的三分之一,因为你大嫂是我的妻子,她的错我也有责任。至于其他人,我不勉强……”
“这不是勉强,”毒阎罗静静地道。“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的责任也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笑阎罗欣慰的点点头,“好吧,那么……”再转注君兰舟。“休息两天后,你就先去接老婆,再回去照顾儿子,顺便传传话,这里有你爹就行了。”
“是,大伯。”君兰舟恭谨的应喏。
“义诊的事明年再说,现在是紧急状况,就告诉蒙蒙说是我说的。”
“我懂,大伯。”
最后,笑阎罗终于望向那副仍在颤抖的背影。“老婆,过来!”
哭阎罗震了震,迟疑半天后才慢吞吞的转过身来,又犹豫半晌后才一步拖一步的走到丈夫面前,仍是半声都不敢吭。
“你必须把事实告诉坠儿。”
“不!”哭阎罗这才惊慌的脱口而出。“她会恨我的!”
“她不会。”顿了顿,再说:“即使会,那也是你自找的。”
“但……但……我也是为了坠儿……”哭阎罗呐呐道。
“住口!”笑阎罗怒暍。“别为自己找脱罪的借口!”
从没见丈夫如此愤怒过,哭阎罗顿时被吓得窒住了。
这一趟来,惯常挂在笑阎罗脸上的笑容已不复见,此刻更是怒容满面,威态慑人。
“你说是为了坠儿,但事实是为了你自己,你不承认吗?”
“我……我……”
“当年你到云南来时,坠儿也不过才六岁,你以为她现在还记得多少?当时要做何种抉择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休想把罪推到别人身上!”
哭阎罗终于惭愧的又垂下了螓首。“可是……可是我不想让坠儿恨我呀!”
“所以你犯下的错误就要别人来替你承担后果吗?而且还是对你们香家有大恩的人!”
“我……会补偿他们……”
“人死了还能用什么补偿?”
哭阎罗哑口无言。
“你要仔细想想,”笑阎罗痛心疾首的劝告妻子别再继续错下去了。“人犯了错,就得尽力去弥补,即使弥补不了,也不能遮掩事实,你必须要勇敢的面对你自己犯下的错呀!”
哭阎罗抖着唇,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丈夫。“我……会加倍补偿……”
“你!”笑阎罗猛然起身,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遽尔拂袖离去。“我真后悔娶了你!”
哭阎罗一颤,骤然放声大哭。
毒阎罗父子俩相觑一眼,也默默起身随后离开,他们没资格,也没办法插手这件事。
犯错的人坚持不肯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们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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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方瑛终于又打开了他那双爱笑的眸子,但他似乎脑子糊涂了,见人都不认得,也听不见任何人跟他说话,更不可能笑给任何人看,只茫然睁着一双空洞的目光盯着上面,眼珠子动也不动,连眨眼都不会,就像一尊木头娃娃。
“他的伤太重,身子太虚,精神也尚未恢复,”毒阎罗温声安慰又在泄洪水的小侄女。“再给他多点时间,他一定会清醒过来的,我保证,嗯?”
香坠儿咬着下唇,点点头,出去了。
一出门,她就到屋后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跪下来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痛心泣血。
不知经过了多久,一只纤手悄悄抚上她肩头,她哭着回头,扑上去。
“他不认得我了,娘啊,夫君不认得我了呀!”
双臂紧紧环住怀中的宝贝女儿,哭阎罗眼帘轻阖,泪水淌下。
“坠儿,娘……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丈夫的苦劝无法令她改变心意,但女儿的悲痛终于促使她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
悄悄的,旭日移至正当头,悄悄的,旭日又偏西落下,终于,哭阎罗把该说的事实一古脑全都给说了出来,鉅细靡遗、点滴不漏,然后,她静待女儿的判决。
“对不起,若是娘知道会有今天这种结果,当时娘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香坠儿惊怔地望定娘亲,一脸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但是……但是……娘,你知道公公有多疼我吗?”
“对不起,坠儿,对不起!”哭阎罗低泣。
“不管我有多失礼,犯了什么错,他总是噙着慈祥的笑,包容我、纵容我,也不许别人怪我,苛责我……”
“对不起,坠儿,真的对不起啊!”
“记得有一回,”好像没听见娘亲的歉意似的,香坠儿自顾自喃喃低语,仿佛沉浸在回忆中回不来了。“我在洗夫君的衣服,小妹无聊跑来找我闹,闹着闹着,我们干脆泼水玩起来了,没想到一个不注意,我把一整桶脏水全泼到公公身上去了,当时我真的吓死了,可是……”
她笑了,眸中满是温馨的幸福。“公公却只低头看看自己,然后耸耸肩,笑着说:‘我就想今天穿的袍子不好看,看来是真的,我还是去换掉吧!’他一离开,我和小妹全笑瘫了……”
“坠儿……”
“再有一回,他从京营里回来,一进门就把我叫去,然后偷偷塞给我一盒玫瑰花饼,说那好吃得紧,要买还得排队呢!”香坠儿笑得更满足了。“公公啊,就像作贼似的,小小声说要我一个人躲起来吃够了,剩下的再给小叔、妹妹他们分……”
“……”
“还有、还有,去年我生辰时,婆婆替我做了好几件新衣裳,公公就抢着要第一个看我穿上,他说他生了四个女儿却好像生了四个儿子,直到夫君娶了我进门,他才开始有女儿的感觉……”
“……”
“女儿……”香坠儿轻轻叹息。“公公说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呢……”
“……”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