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也就不走神了,她眉眼一凝,“看来,你是初心不改,还是不愿意为我们家的女儿铺路了?可事实上入宫之事,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势成定局,好些事你不做,也只是错过机会而已。妃嫔们是不会感激你的——”
“你一定记住这点。”权仲白神色严肃起来,“同你说的一样,在府里,你我两个是一体。其余人也许要更外了一层,尤其在宫事上更是如此,我出入宫闱多年,能保持一定的信用,得到皇上和娘娘们的爱重,全因为从来超然于任何争斗之外。起码,明面上我不会扯谁的后腿——一旦失掉这点,很多事势必会变得非常麻烦,难免就要沦为宫廷斗争的工具。以后,家里的事再说,可在宫中,你绝不能随意臧否褒贬,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将我扯进漩涡,再难独善其身。”
事实上,权仲白就没有独善其身过,昭明末年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他哪一次不是把浑水给趟得浑身湿透?蕙娘想反驳,可一转念也就释然了:那都是牵扯到废立的大事,主角全是权倾天下的几个大人物,根基深厚的几个大世家。也许对权仲白来说,后宫争斗,虽然影响也很深远,但还着实没到要他牵扯进去的层次……
“你能有这样的认知,不是糊涂度日,我也只有高兴的份。”她干净利索地让了一步,“日后在宫中就算要有所行动,我也一定会安排得不见痕迹,不会给人以口实——你别这样看我,我会这样说,事前肯定就会和你商量!”
她叹了口气,“你也要知道,随着我们族女入宫,你肯定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万事不问、万事不管了……”
权仲白咬着细白的牙齿想了想,他摇了摇头,“族女入宫,终究是说不清的事,就算我们要送,皇上也未必看中。后宫妃嫔也许还会出手阻挠,我素来特立独行,和家里立场未必一致,宫中的几个聪明人也都很清楚……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先且说说,我对宁妃该如何交待。”
“你的意思呢?”族女不入宫,岂不是白白牺牲了雨娘的婚事?要雨娘为家里略做牺牲,她身为权家女儿自然责无旁贷,可要牺牲了这一辈子,还没给家里换来任何好处,小姑娘恐怕要呕血,蕙娘不置可否,“我看,你索性就装傻充愣到底吧,一句话而已,你很可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作没这回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你当宁妃是三岁女娃吗?”权仲白瞅了蕙娘一眼,“能在牛淑妃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生个儿子,可比你想得要难得多了……”
“就因为她心机内蕴,也不是三岁女娃了。”蕙娘真不愿坐权仲白对面的椅子,可站着又觉得自己像是在被问话,她有点焦躁,索性拉权仲白,“你起来……好歹也带我在这里走走嘛,我还是第一次过来——”
权仲白也无奈,他究竟是有风度的,只好带着蕙娘出了院子,从甬道又一路穿进了一排屋子。两个人还是头一回并肩漫步,都觉得有点古怪,蕙娘一边左顾右盼,口中一边道,“就因为她也不是三岁女娃了,心底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如此作为,你说我不是故意,她信吗?不论真相如何,她都肯定不信。那要如何解读,就是她自己的事了,我是为了娘家旧怨扯她一把呢,还是出于家里的授意?可话又说回来,两家是结过亲的,联盟多少也有几分牢固。怎么毫无征兆就变脸了?这不像是我们家的作风……你不管怎么解释,她心里肯定都只会认为,是我自己出于娘家旧怨,随手拉了她一下。”
她分析起宁妃心理,有理有据条理分明,权仲白也只有听了不做声的份,或许是出于扳回一城的心理,他指了指面前的一扇窗户,“这是存放一些病变标本的地方,你要进去瞧瞧吗?”
隔了玻璃窗也能望见,这层层架子上存放的全是各式玻璃罐,里头或是风干的或是用液体浸泡,全是人身上的部件……要是从前,蕙娘也就是看上几眼而已,可自从经历过一番生死,看见这样物事,她打从心里惧怕反感,只看了一眼别过头去,从脊椎骨底下往上发毛,偶然一转眼,又看到一个罐子里盛了一双眼珠……她怕得一把抱住权仲白的手臂,面上却不肯认输,只颤声续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将错就错,只说是我想和她开个玩笑,也有些探探她底细的意思。倒没想到那一位反应如此剧烈……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呢。”
“这会这么说,是能敷衍过去。”权仲白眉头一皱,“可万一家里人把族妹安排进宫……”
“真到了那时候,你还怕她想什么?”蕙娘淡淡地说,“恐怕你是怎么说,她都不会信喽。”
她有点不耐烦,“一句话而已,哪来那么多事,她心要细到这个地步,连一句话都容不下了,岂不公然又是一个孙氏?要怨要恨,她得恨整她的人,怪我做什么,她能肯定我就只和她一个人搭了话?一晚上进进出出的,她就一直只盯着我?你只管把心沉到肚子里,理直气壮一点,人家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这一套无赖逻辑,说得权仲白很痛苦,他又想挑刺,又挑不出刺来,浑身都不舒服,“你这是摆明了欺负她不能和你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