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心里,忽然兴起了一阵淡淡的后悔:就算一开始她还不够了解权仲白,在权伯红夫妇下药害她东窗事发后,她也应该从权仲白的表现中,觑出他的真正性格。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人就是这样,连良国公等人尚且都不能改,她焦清蕙有什么惊天的能耐,还能把他的性子硬生生地扭过来么?
当时的自己,的确是钻了牛角尖,越走越偏了,如能早些心平气和,同他好好商议,两人间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总是要面对的,多大的人了,又何必如此伤春悲秋。”心中虽有感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她道。“你最好是先对着镜子练练眼神,免得见了亲人,心情激荡之下又露出破绽,家里人虽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你还是故作不知比较好,这件事,我们刚才也是推敲过的。”
权仲白瞅了她一眼,也收敛了神色,他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放心吧,我这也不是第一次被逼着去做违心的事了。”
“我可没有逼你。”蕙娘不禁跟了一句。她本想说:日后你可别又把责任给推到我头上来,责怪我把你推上了这条路。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意气用事,和权仲白闹脾气的时候了。两人之间,也不再存在蛮不讲理的空间。她的确曾对权仲白不住,哄着他去做些违心的事,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人家说的本来也没什么错。
权仲白也没留意到她的结巴,他摇了摇头,自然地道,“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鲁王……”
他也是知道焦勋在新大陆的那番经历的,此时提到鲁王,不免道,“其实说来说去,他还是忘不了大秦。要□炮,欧洲就没有军火贩子了吗,走法国人的路子,要多少枪炮都能给运来。一定要派人会大秦来打通航路,嘿……”
这个迷失在海外的天潢贵胄,也许在若干年后,真会为大秦带来什么变数,但起码在现在,他还是蕙娘和权仲白手中的一枚筹码。他们就算明知其对大秦怀抱着野心,也不能不放纵他在海外继续发展,对于蕙娘而言,她又不读书做官,也没什么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思想,上一任天下之主,对他们焦家的亏欠可不轻。但对权仲白来说,难免有些饮鸩止渴之叹,他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方续道,“不提这个了,儿子们这一年多来,可都还平安吧。”
蕙娘顿时把两人间那淡而坚固的隔阂给抛开了,她道,“哦!我正想问你,乖哥前阵子出了水痘。症状还轻,几日便好了,人也只是低烧。常来我们家的欧阳大夫说这是好事,否则若是高烧,孩子吃苦就大了。可我又听有人说,这豆子没有完全发开,以后恐怕还会再出,这样断断续续的能一直出到十多岁,可有这事没有?还有,歪哥太贪玩了!前儿在家里一跤栽倒,面上蹭了老大一块油皮,还有些擦伤很深呢,我怕破了相,那就不好看了……”
权仲白一听说儿子受伤了,站起身便道,“唉,走得太仓促了。前头库房里收了我自己制的药膏,用云南白药配出来的,再深的伤口都能止血——我这就去找出来!”
蕙娘本还要让他去看看焦阁老和四太太的,没想到权仲白走得这么快,连喊都喊不回来,她索性也就不喊了,直接回去甲一号,重新验算账本去了。
冲粹园和立雪院比,无异要安全、得多了,尤其是甲一号,更是蕙娘比较能放心的据点之一。上一次在这里运算,她心里还有些疑窦未解,这一次得了机会,便想要再研究一下账本,看看能否释疑。
这一研究,就研究到了半夜三更,这一夜两人是分房而睡。第二日早上蕙娘起来时,权仲白已经亲自进城去接儿子了。
他虽然不喜矫揉造作,但演技其实也的确不差。蕙娘自己就根本没想到权仲白已经暗地里打听出了那么多密事,甚至早就影影绰绰地对权家在这件事中充当的角色有了猜测。她还是他的枕边人呢,他都能把口风给守住,在良国公跟前,只要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应该是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的。——至于在权世赟面前,她就更不担心了,权仲白对他又毫无感情,要是连他都骗不过,两个人还是趁早打包,逃回海外去吧。
果然,这一次会面应当也是比较顺利的,没有闹出什么波折。到了午后天色将暮时分,权仲白一手抱了一个,已经跨进了甲一号的大门。不论是乖哥还是歪哥,均都笑容满面,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不肯撒手。歪哥仰仗自己的力气,硬是把弟弟挤到角落,两个小子明争暗斗个不休,看了十分惹人发笑。
歪哥也就罢了,毕竟权仲白走时他也两岁多了,终究是记得父亲了。可乖哥在权仲白走时才刚四个多月,居然一点都不认生,叫人看了,如何能不感慨?父子天性,这份血缘中的联系,终究不是时空分离所能抹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