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知望第一次在秦舟面前露出颓像,展示自责、自卑跟不甘。
秦舟攥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劝:“你在科研院经手了十九个修复项目,稍微有名点的博物馆都给你发过感谢信……你管这叫失败?你要是真辞了,科研院再培养一个你这种经验的人得多难?”
秦舟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到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替学术圈惋惜人才流失。
柏知望无奈地摇摇头。他当初爱的就是秦舟的纯粹,怎么今天反倒因为这个吵了起来。
“小船,”他忽然抬起手,“你知道我们活在哪里吗?”
秦舟循着柏知望的手指往外看,摩天大楼上映着红红绿绿的光,一条桥横跨大江。桥上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无数人穿梭于这座钢铁丛林中。
柏知望说:“有的东西你一出生就有,可能没法明白普通外地人想在这落脚有多难。大家像浮萍一样打拼,也许要交十年社保才能凑齐积分,好多人半辈子都买不上一套房。”
秦舟摇摇头,“我知道难啊,可我们爱的事业又不是养不起你说的这些。现在房子、车子你都有,妈的病早就稳定了,我们的工资跟奖金也完全够花……最重要的是,有那么多厉害的想法等着你实现,真要这么快低头吗?”
柏知望无奈:“小船,世界上不是只有腰缠万贯跟入不敷出两种选项。你不肯低头,也不让我低头,那你是想钱从天上掉下来砸中我们吗?”
秦舟有点急了:“钱,又是钱。柏知望,你真的想一辈子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浑浑噩噩、忙忙碌碌只想着赚钱吗?”
秦舟食不果腹也一掷千金过,去过最偏僻的山区也见过蔚蓝的深海,人生百态他都见了。柏知望怎么追赶都还是差得很远,实在很难解释自己作为普通人想跨越阶 层的、对对方而言或许有些难堪的野心。
“‘只想着赚钱’……”柏知望自嘲地耸耸肩,笑里带出两滴泪,“这几个字被你说得这么不堪。”
秦舟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嘟囔道:“我只是觉得你以前不是这样。”
“说说看,我以前什么样子?”柏知望即便再激动讲话仍旧是慢条斯理的,这是从小当家和职场察言观色带来的习惯。
“十年前你说你想做最前沿的技术,修最难的古董,”秦舟想起这些就心酸,委屈地染上一点哭腔,“你要把宝贝们平平安安地从洞里接出来,再风光完整地给全世界看……”
年少的执念字字都像在心口放钩子,拔出来还带着肉。柏知望满心苦涩道:“但你想过没有,既然这样,我为什么当初不直接读博,而去接科研院的offer?”他顿了顿,“是因为那时候我们过得很难,院里给的那一大笔安置补贴刚好救急。”
秦舟愣了,他从没想过当初柏知望放弃深造是为了自己。
柏知望自嘲地耸耸肩,“现在你知道了,我入行也好、转行也罢,从头到尾都是这么虚荣、势力。可能我从来都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毕竟我真的没有你跟迪哥那样清高的资本。”
虽然是自嘲的话,可秦舟怎么听怎么觉着内涵。他意识到,两个人好像真的不在一个频道了。
谁都可以用“何不食肉糜”来指责他,但为什么是柏知望?明明只有这个人知道他放弃过什么。他如此坚定,只是因为喜欢而已,他喜欢柏知望也会义无反顾啊。画展跟新房都不是必需品,所以他不想用任何人的梦来换。
现在他们的状态就很像秦家,夫妇俩牺牲了婚姻跟自由,好像秦舟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才变得优秀。秦舟除了先接受再感恩也没别的路可走,毕竟人不能又当又立。
秦舟看着爱人黯然的双眼,想起入职时兴高采烈的柏知望。
“你还记得你在敦煌跟我说的话吗?”秦舟的眼眶红红的,“你说人这辈子会为很多事情妥协,地位、亲情、存款,但你不想这样。”
“是啊,我是不想,谁不愿意高傲地守着自己喜欢的人跟事儿过一辈子呢?”柏知望苦笑着,“只是为了爱你,我可以低头。”
秦舟被这句话踩到痛脚,“千万别!不要什么为了我,我承不住这么大的情,真的。你有你的梦,我不想到最后成了谁的累赘……”
柏知望还是无法理解秦舟强烈的边界感,完全独立的情侣怎么会存在:“可是你明明也会为我妥协,连原来的社交圈都不要了,那我也算你的累赘吗?我只想让你像以前那样、轻松一点而已,这也有错?是,为了这个,我们是会拉扯、磨合甚至争吵,但这不就是爱?”
“这不是爱,柏知望。你见过哪种爱会让人半个月都不见面?”秦舟紧紧攥着拳头,手掌被他掐出小道印子,声音也抖得厉害,几乎连不成整句,“你到底在‘爱’我还是在拿它当挡箭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