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房子里像是失了温,苏清雉立在正中,以他为圆心,汪伪“76号”特务们的枪口全都对着他。浑身的血液骤然上涌,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封进了万丈寒潭,僵硬地动不了,双目赤红,面对这样的情况连话也说不出,他只能固执地望向胡岸的方向。
胡岸别开脸,只是用沧桑的声线一遍遍说:“耀中啊,老师对不起你……”
“老师……”
苏清雉没有想到,印象中从来顶天立地的胡岸,竟真的已经投靠了汪伪,还为了巩固地位,将他骗来此处,骗来李卫群的枪口下。
“为什么?”他双手死死握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让我来替他说吧。”李卫群背着手上前两步,肚子更突出地顶出来,“小苏啊,你看,你作为党国的英雄,人人景仰这不假,但是呢,你不懂人心啊……你以为,叛变的人,至少在你们戴老板、你们蒋委员长心中叛变的人,真的还有回去的机会吗?没有啦!那陈家兄弟不过是想把人骗回去,等大战结束了再另行处置,我们这样的人嘛,回去是没有好结果哒。”
“你闭嘴!”
苏清雉忍无可忍地吼他,眼睛仍然看向胡岸的方向,“老师,我想听您说,您是被李卫群胁迫的对么?他是不是以您家人的性命威胁您?陈果夫的信件您不是看了么?他的为人您清楚,他承诺的事不会有假!您是可以回去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吼出来的。
每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都不一样,他可以接受很多人的背叛,却独独不能接受胡岸,他叫胡岸“老师”、叫胡岸“上峰”,胡岸在他心中,从来都是巍峨山峰一样的存在。可以说他对党国的信仰、对党国的的憧憬,一半都来自于胡岸的言传身教。
薄薄的屋顶都像是因他的吼声而颤动。
胡岸长长叹了口气,“耀中啊,是老师对不住你,老师不想多说。”
“你还好意思问!”
低哑的声线在人群中骤然脱出,苏清雉下意识朝那处看去,竟是瘫了半面脸的常纵。他气愤到了极致,脸上橘皮一样的褶子更显得万分可怖。“苏清雉!你害得我好苦!若非我那日躲在暗处偷看,我还不知你居然没有死!你竟然还敢回来!你竟然还敢回军统还敢回南京!我老实跟你说,不是老师出卖的你,是我出卖的你!我把你的事告诉了李部长,李部长就带头策划了这次行动……想想啊,大名鼎鼎的‘金钗’死而复生,投靠‘76号’,只要拍了你的相片,再一登报,记者们一写,多大的噱头啊!世人都会为之振奋!”
常纵在“76号”多年,身体心理都压抑得不正常了,此刻对上可以说是间接害他叛变的苏清雉,更是神色癫狂。
苏清雉额角跳了跳,“常纵,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认——但是,你这样做,也把老师回去的最后机会断送了,这同样也是你回党国的最后时机。”
“我才不要什么机会!”常纵猛地挥手,“我只要弄死你,我只要让你过上和我一样的日子!苏清雉,我告诉你,你当初要是跳崖死了倒好,但你没死,你还敢找上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忆德!别说了!”胡岸沉声制止,他的脸同样涨得通红。
忆德,是常纵的字。
胡岸的话还是有用的,常纵终于收敛了些,只是用那双因受伤而大小不一的眸子死死瞪着苏清雉,胸口剧烈地起伏。
胡岸闭了闭眼,面上也极是不忍,“耀中,是老师对不住你,你不要怨恨常纵,他也是可怜人,他当年伤了半张脸,脑子里还留下了弹片,他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老师,老师也同样是迫不得已,你的师娘、师弟还有师妹,都被汪伪的人控制了起来,老师,只能走这一步了。”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去看苏清雉的脸,似是极为愧对。
他做特务做了几十年,他的夫人孩子自然也被藏得极深,苏清雉都只在上学的时候见过一次,汪伪的情报网却居然能伸手到他的家人身上。
终于等到胡岸亲口承认,苏清雉却没什么表情,本以为的震怒和痛苦都没有,有的只是万分的平静,甚至还笑出了声,“老师,所以,你就自愿进了这魔窟,顺手将我也带进来,是么?”
胡岸别过脸,不再说话。
李卫群摸了摸肚子,表情极为滑稽,“小苏同志呀,你就妥协吧,别挣扎啦,最后还不都是一个结果?你看,你老师现在都跟我们一条心了,你还犹豫什么呢?对不对?在我们‘76号’,你可不用继续畏首畏尾假借周敬水的身份示人,你就光明正大的,以你自己的面目,我们还给你个大官当,继承你舅舅杜院长的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