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盛朝抬起手捂住双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位医生再度交换了眼神,在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沉痛。

沉默良久后谢子回开了口,口吻里尽是不赞同:“骆先生,你们的那个纪念物对戴总而言真的很重要。当初戴总被老戴总打了脑袋,醒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是关医生把这个陶瓷娃娃给他以后他才终于愿意对我开口的。”

“他给你打下这个小摆件儿的故事,我现在都能倒着背出来了。”

这样替患者说话显然不是心理医生道德标准里的一项,谢子回看到骆盛朝双肩膀的颤抖,很快还是吸了口气将话题带回正题。

“原来是娃娃碎了,戴总的情况有所恶化也就说得通了。”谢子回说,“我还需要向您了解一下,因为之前在国外时戴总反应迟钝和语言障碍发作的情况已经比较频繁了所以我想知道他现在跟您沟通时的状态怎么样。”

骆盛朝眨了眨眼,回想起戴绪那双漂亮眼眸中空茫一片、无法聚焦的目光,指尖狠狠一抖。

“他……他好像经常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实话说,他说的话我听来也不是很通顺,有时候会觉得他不是在和我说话。”骆盛朝低声说,“他好像,和人交流的问题挺严重的。”

谢子回实在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患者每况愈下,戴绪却一直在拒绝他进行干预手段,他大概能明白这是戴绪在勉力地维护和骆盛朝这段感情的私密性。他像一只弃猫可怜巴巴地圈着那点儿仅剩的尊严,谢子回作为心理医生理应尊重患者,也没有权利对患者强制治疗,可作为“谢子回”这个人,他几乎都快要收不住脾气了。

并不是所有的心理障碍都是自一开始就根深蒂固的,可生活中一点一滴的恶意像雪花纷纷而下将戴绪埋得窒息,而压死他的最后一片竟然来自于他最爱的那个人,这事儿真的是够寸的。

“他已经开始封闭自我了,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这是重度抑郁患者常见的表现。既然骆先生已经决定原谅他了,我也可以告诉您了,他在刚被老戴总击伤头部后便有了自残甚至自杀的倾向,但当初老戴总不允许,他也惦记着回国找你,现在……如果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到他对外界完全无法感知的时候,他恢复的可能性也就几乎为零了。”

“我会好好看着他,我会照顾他,不会让他……”戴绪的自伤倾向显然是吓到了骆盛朝,青年通红着眼眶不断向谢子回保证着,声音支离破碎,仿佛捱着与戴绪相同的痛苦。

谢子回到底是有点年轻气盛,拿实话出了口气后很快被关赤制止了。年长些的心外医生给骆盛朝递去纸巾,岔开话题道:“前两天你们两个吵得那么厉害,戴少看到你紧张也很正常。什么事儿不都是需要点儿时间才能接受么,你也别着急,戴少慢慢地就不会那么排斥你了。”

“不过今天应该还是不行,现在他的身体情况吃流食可能也有点困难,今天让医院先给他挂个营养撑一下,明天你再来试试,这事儿别急。”关赤拍了拍骆盛朝的肩膀,“这都周日中午了,你明天还要工作吧?这样,你跟我回戴绪那儿帮他收拾收拾住院的东西,今天晚上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行吗?”

骆盛朝闻言本想坚持着再在医院陪戴绪一天,谢子回却适时地接话道:“骆先生,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现在事实是戴总刚和您发生了矛盾,见到您是一定会下意识产生负面情绪的,这对他进食也是无益的。这两天就交给医院,您调整一下,治疗的日程还长。”

骆盛朝被两个医生一唱一和般的劝说堵得无言以对,一想到如今自己才是让戴绪最为痛苦的存在,胸膛里又疼得像是有什么痉挛了一样。他最终还是认同了他们的决定,到戴绪的病房门口远远看了眼还在熟睡的爱人,跟着关赤走出了医院。

关赤是开车来的医院,这会儿也打算开车送骆盛朝去戴绪家里。他的车比起他的收入而言显得有点朴素,骆盛朝坐上后座,闻到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关赤坐进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到骆盛朝疲倦地皱着眉,歉意地笑了笑打开了车窗。

这一路上他们没再交谈,关赤几度通过中央后视镜看骆盛朝的脸色,嘴唇动了动,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安慰了他一句。

“会好的。”

医生的安慰听起来大概还是有点分量的,简单的三个字入耳,骆盛朝紧张到发疼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一点点。车窗外的景色正在平缓地倒退,他麻木地想,如今戴绪好歹就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