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赤被他顶得只觉得刚咽下去的水噎在了喉口,但他性格宽厚温和,又早就习惯了谢子回面对亲近之人时这股直白而伤人的劲儿,到底还是好脾气地叹了口气。
谢子回梗着脖子换了个方向,两条白皙的腿叠着,脱口而出的混乱言辞像是给心里因慌乱而生的怒意更添了把火。他越说越激动起来,羞恼的情绪染红了他的眼尾:“我承认我不喜欢骆盛朝,但你应该知道这并不影响我给小戴总的治疗。而且我不喜欢他的原因你不清楚吗……还是说这么多年了,小戴总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刚见了一面的陌生人?”
谢子回对待除了患者以外的人时嘴巴实在是毒,关赤被他说得觉得一天未能得到休息的脑袋“嗡”了一声,大概是血压都猛地蹿了一节。但他在有关谢子回的事情上永远是妥协的,再加上他原本就比谢子回大上几岁,本该谦让着点儿,于是再多的火气最终也只是化作了更深沉的一声叹息。
“小回。”关赤抬手搓了搓面颊,打断了谢子回机关枪般的言语输出,“好吧,我提出这一点其实和盛朝没什么关系,我挺早以前就想和你说这一点了,我只是……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很好地接受,但我觉得你偶尔有点太锋利了。”
“我不清楚你们有没有这样的理论,但我发现,人在不好意思的时候是很容易说些……”
“够了。”谢子回已经全然冷了眉眼,他眼眶发红,声音里的哽咽不知是因气愤还是委屈而生,“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在情绪管理上是有所欠缺的,当他将自己放入一个职业环境中时他的情绪尚且可控,但当他放松下来,所有的负面情绪和痛快却犀利的言语便像是挣脱了捆绑的野兽,肆意而出。谢子回的心是软的,只是好似背壳的蜗牛一般迟缓,他总是在用词不当或是暴躁地发泄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一路被人抬着哄着的小天才并不擅长道歉,往往关赤轻而易举原谅了他,他便也轻而易举当了那头下坡的驴。
他深知自己有错,但实在不愿认错。混乱不堪的思绪冲撞着他,像是千万条藤蔓将他越勒越紧,其中最为粗壮的一条名为“恼羞成怒”。
谢子回足够聪明,但他是那样无措,他受不住关赤这么说他——谁都可以否定他,关赤不可以,关赤不可以的。
周遭安静得只剩下叠压着的喘息声,谢子回紧紧抓住裤子两侧的布料,无法阻止雾气逐渐弥漫眼眶。记忆里的画面浮现眼前,人生地不熟的西方国度里,关赤曾给他带来了家乡的温暖,也给他带来过最为纯粹的情愫。那时他们还小,关赤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谢子回甚至连二十都不到,他们之间没有间隙、没有争吵,谢子回面对关赤时也还没有这么随意和放松。
他突然很想念那段青葱岁月,很想念彼时关赤尚有点青涩的脸……那时的关赤还愿意容忍他,还愿意在他被戳中了缺点、逞强说自己不愿改变时哄他说“可爱”。
他曾经拥有过关赤所有的耐心和包容。
谢子回很敏锐,他知道关赤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宁愿替他收拾烂摊子也不愿松开他的手,甚至还愿意为了他选择直升本校,因此和关赤在一起他一直很有安全感。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所以不断挥霍,所以习以为常。
谢子回哑口无言。他似乎能看到疲惫感如有实质地围绕在关赤周围,这一瞬间他突然很恐慌,他深知关赤是理解他的,可又突然意识到,在成人的世界里“理解”并不是义务、并不意味着永恒。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狠狠抽了口气:“当年是你追的我。”
这是他惯说的话,每当他不占理又不愿意受委屈时便会搬出当年两人恋情的开始来说事儿,直到今日谢子回自己也品出了这句话里的无理取闹,忍不住垂下脑袋,红了耳朵。
关赤对于他这招向来是躺平受着的,可这一次话赶话已经说到了这儿,他便第一次作出了回应:“的确是我追的你。但是小回,我想…难道谈恋爱不是要两情相悦吗?”
谢子回再度没了办法,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他逐渐有些暴躁起来。在他们之间关赤总是占理的,关赤总是站在道德高点的,这让他非常不舒服。年轻气盛的人就怕清醒知理,越是清明,便越是羞恼不已。
夜色浓郁到这个份儿上,谢子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羞愧化作了耻辱,尴尬变成了恼恨,他向来一帆风顺、万人钦羡,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必须得低头道歉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