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出去。”虞磬堂穿好了衣服,裹着一身白风衣,“就到门口看看。”
“伤还没好呢,别瞎动弄的又开裂了。”那人嘟囔两句,摇了摇头,由着虞磬堂去了。虞磬堂走到门口,接了一手的雨,又拖了把椅子坐下,正要摊开手里的笔记本,忽然发现扉页上被人夹了封信。他屏住呼吸,抖着手去拆。
“陈珘给我看了你写的日记,都不长,却很多,说实话,我看完了,也没办法全都记下来,所以我想了很久,你是怎么把每个字都背下来的,可想不出来。我希望不是这样的。我甚至想,我宁愿这个‘江左书’是你忘不了的人,也不要是我。我不敢想,也不敢看,半梦半醒的时候,我觉得我变成了江左书的眼睛,在虚无里,看着你一次次地失去、拥有、再失去。我假设一场别离,和我最喜欢的一切,我发现我无法假设下去,因为不能忍受,可你没有假设,你经历了它,很多遍。”
“你要我怎么做呢。虞磬堂,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大可能喜欢一个一夜之间长大的小孩儿,你喜欢那个干净的、纯粹的,有小脾气的江左书。我的记忆里没有你和他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有时会觉得,我是个偷走了他身份的小贼,倚仗着他,坦然地接受你给‘江左书’的好。某种意义上,这算不算一种卑劣的盗窃?”
“那就以盗窃罪把我收押在你身边吧,也未尝不可。”
“我不是江左书,磬堂。”
“听起来可能有点矛盾,因为无数事实证明,我就是他。但在我心里,在我的认知里,我不是江左书。我遗憾自己错过太多,知道的太迟,如果更早、更早一点,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让你的记忆里只有江慈禄。是不是挺不要脸的?你明明为了他做了那么多,我要怎么做才能洗掉这份记忆,这份付出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给予的一切。那太难了,因为我不可能也经历同样的六次回头,天平的一端始终倾斜,向着你。”
“如果回到起点,回到你走到我面前,喊我‘江慈禄’的时候,没有江左书,没有死亡,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不要否定吧,我怕我受不了。”
“我突然理解了你一遍又一遍地写江左书名字时的心情,因为现在,此时此刻,我也很想一遍又一遍地写你的名字。但是写着一点也不顺手!你下次取个笔画少点的名字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请睡个好觉,明天睁开眼,就可以看见我了。”
“如果一定要有忧伤,那就告诉你的忧伤:让它永远捧着一束玫瑰。”
工整的字到这里停了下来,虞磬堂往下看,一直到最后一行,才重新看见江慈禄变得潦草的字。
“写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说……”
“虞磬堂,可以只喜欢、在乎、爱着江慈禄吗?”
没有落款,时间。
虞磬堂捏着信纸,闭上眼。
江鹤岐放下枪,他上了五颗子弹,里面还剩下两颗。
“你母亲,也很聪明。”江鹤岐迎着海风站着,“只可惜一颗心给错了人。”
江慈禄半蹲在地上,外套扣子崩开,里面的链子就晃出来,他伸手握了一下,再松开,抬起头。
“只此一次。”江鹤岐眯着眼,淡淡地说,“再回港北,你就不再是我儿子。”
“江……”
“慈禄,你赢不了的。”江鹤岐打断他,摇了摇头,“能和我赌枪还赢的,只有虞磬堂。”
江慈禄皱起眉:“什么时候。”
“两年前,他来找我,从一层一路到二十七层,我手底下死了不少人,电梯里满地的血,拖到瓷砖上、台阶上。他身上也有血,只是不是自己的,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跟我说,他来申请那个名额。”江鹤岐想起往事,脑海里一闪而过当时的画面,“我死了人,不可能轻易信任他,他主动提出赌枪。六枪尽,只用了七十秒……”
“他拔了我的枪。”
江慈禄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江鹤岐拢了外套,要下船,只剩一道背影:“要搬家,找人替你来。”
回去的时候,虞磬堂不在诊所里,江慈禄愣了一下,也不管身上还有擦伤,把诊所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一个喝酒喝的迷迷糊糊的医生。
一把无形的手一下攥住了他的心脏,从里面榨出点后知后觉的害怕来。江慈禄转身往外冲,忽然发现病床上摊着个笔记本,里面放着他写的那封信。江慈禄也就不动了,愣愣地看着,像是不相信。他慢慢地握起手,垂下头,想去取脖子上的链子,手却一直在抖,链子频频从手中脱出去,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截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