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方简服药后重度昏迷已近20小时。
方正和谷映兰刚下班,卧室里换了衣服出来,楼下方爷爷和方奶奶已经上到二楼走廊。
“这是什么?”奶奶指着方简房门上挂的铜锁。
谷映兰迎上前,“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奶奶撒开她手,声音拔高三个调,“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方简呢,你们把她关里面啦?”
她说着转头四处找小莱,没看见人,先不管,扯着方正袖子,“你给我开开!”
方正有些不情愿,“妈,你别管了,她现在睡着呢。”
“睡什么睡?”奶奶问他:“不是被你关着,她大白天睡觉?她除了睡觉还能干啥?”
爷爷不废话,扬起拐杖就要打人,“叫你开开,你听不见啊!我揍死你!你开门把我孙女放出来!”
方正只能把门打开。
窗帘开着,屋里亮堂堂一片,方简睡前主动在苹果核里咬出一个破洞。假如天气晴朗,这栋别墅朝向最差的,总是迎着北风的房间,会有机会晒到太阳吗?
没有也没关系,没有偏爱的风偶尔会光顾,那就足够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埋葬在绿茵如织的高坡上,坡顶有一棵随便什么树,足够为她遮风挡雨。不可以也没关系,真有这样的地方,一座孤独的坟茔不应破坏它天成的美。
当然这些请求并没有说出口,也无人可述说。
绝望是黑色的海水,翻涌着滚出眼眶,已流尽了,方简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奶奶走上前,摸摸她脸蛋,小声喊:“简简,起床了,跟奶奶走吧,去奶奶家,奶奶来救你了。”
一群人围在床边,连厨房里做饭的江姨也来了。如果方简此时睁眼,定然不不悦这一座座镇压她的黑色的大山。
人倘若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更遑论死后。
奶奶又去摸她的手,皱着眉头,“孩子咋这么凉啊,病了?”
爷爷也在一边小简小简,乖乖宝贝的喊,然而方简怎么叫都不应,脸白得像纸,身上冷得像冰。
奶奶退休前是护士,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去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微弱到几乎没有。
奶奶手伸到被子底下去摸,潮湿的一片,她猛地掀开被子,方简身下躺那一片都湿透,20个小时,已发酵出一些不好的味道。
方简尿失禁了。
大脑供血障碍,意识丧失,昏迷后尿失禁是比较常见的临床现象。
她吃了一整瓶药,喝了好多水,把床垫都尿透了。当然她现在昏迷着,对此一无所知,否则必然马上爬起来躲到床底下去。
房间内爆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奶奶哭天抢地拍床,“快呀!救护车!120!打120啊!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啊!”
自由的抗争从来代价惨痛,自我意识的觉醒一定伴随痛苦。
晚高峰堵车,小莱坐在出租车副驾驶,缓慢流动的城市街景短暂按下暂停键,她不知十字路口那一头呼喊着飞驰的救护车是去接方简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人类某一瞬间的悲悯和感同身受使她心中升起不安。
然而她身不由己,绿灯亮,出租车开始行驶,两方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之后很久,小莱听说起这些事,仍无法想象她低垂、枯萎时的模样,有很多次,她已无限接近她,无形的命运之手仍将她们分离。
十五分钟以后,小莱让出租车司机返回方家别墅。这世上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只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刚出来没多久,今天当班的保安还记得她,放车子进去,她结了车钱,站在楼下贴着围墙偷偷往里看,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别墅却静极了。
救护车已经把方简带走,全家人包括江姨都跟着去了医院。
小莱想,爷爷奶奶既然来了,发现方简被囚,必须要大闹一通,四处静悄悄,应是方简已经得救?
她贴着围墙绕半圈,找到那扇焊满铁围栏的落地窗,努力伸长脖子,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她环顾四周,走到一棵高大的冬青树下,手脚并用爬上树,攀着树梢左看右看,幸而窗帘敞着,她看到方简床上空空的,到处都没人。
方简得救了。
小莱跳下树,原地发了会儿呆,举步往前。这次是真的走了。
迅猛如洪的爱恋激流中到底难以维系,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独自品味孤独。
医院里的方简经过一系列抢救,捡回小命,但药物影响下,她仍在昏迷中。
爷爷奶奶将方正和谷映兰狠狠痛批,如果不是小莱报信,家里人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吞药,她依旧被锁在笼子里,直至冷却。
爷爷奶奶守在她床边,眼泪顺着脸上的横纹乱淌,一个在床这边,一个在床那边,左右护法般,不允许除医生护士外任何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