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不太好……不过这会子已去辽北城念高中了,可能明年就要考学。你走之后,府里出了些事情,老爷也觉得心累疲惫……”仇立神色有些复杂,“三太太上吊死了……”
宅院里的自杀无非与闱事丑闻有关。夏日陆竞云和徐江眠听到的偷情之事没多久就败露了,因发生在梨香亭中,自然是与四太太有关,加之陆竞云的那件事儿,徐一钦已对她不抱信任,更是盛怒,要将她浸了猪笼,可此时一向不问府事的徐江眠却站了出来,恳求自己父亲予他两天时间,说是此事有待调查……他召集所有丫鬟太太问话,又带着她们去梨香亭内外走了几圈,最后查验两个太太院中物品,才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原来四太太受宠之后,三太太怀恨在心,买通了四太太身边的丫鬟,若老爷不在梨香亭,就给她熏上加了迷药的安神香,再找一对儿男女小厮在偏房里行苟且之事,也就栽赃成了。家丁们在那丫鬟包里搜出了不少珠宝,她心惊胆战之下,就把三太太供了出来,起先三太太不认,可家丁们又在她的房内搜出了几个可怖的小纸人儿,正写着刘曼卿三字,这也就昭示了事实……
“少爷原抱着救四奶奶一命的目的,却没想过三奶奶是个要强的,事情败露想不开就……你也知道少爷心善,总觉得三奶奶虽害人,却罪不致死……你走他本就失了朋友、淋了雨,已染了风寒,出了此事就更难过了,到秋天时风寒转至肺热,昏迷了好几天……齐大夫说若在这样下去,怕是要不好……”
仇立说到此处,见陆竞云深低着头,肩膀抽颤不停,也不禁随他落下泪来,两人各自平复了一会儿情绪,仇立才道:“那几天老爷想开了,他终于应允少爷去上辽北高中,少爷的病也慢慢转好了,只是大夫说可能会落下病根儿……少爷临走时嘱咐我,若北上采货,记得寻寻你的消息,有什么发现写信告知……我这才来了元宝镇。”仇立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徐江眠抱病彻查那事去救四太太,多半因为她是他的生身母亲……
窗外风又疾起,将刚歇了不久的雪粒子搅得四散飞溢,冷气从缝隙中不留情地灌进来,陆竞云方拭过泪,此刻又被冲得鼻尖酸胀,他自是暗自痴迷那赤诚美好的少年,虽然从不敢奢望,也知自己不该奢望,可少年宁愿自己背负歉疚和煎熬,却将这世间至真至性的善意系数剖出给他……
像是明媚春光抚照心田,虽然短暂,倒也能温暖一生,尝遍辛酸便可知,世间唯真情可贵,这辈子他恐怕再遇到一个这样待他的人。
几天之后,仇立采够了货,就带着车队南下,陆竞云原打算跟着车队去一趟辽北,但祖母却突然起不来床了,他只能回到家里,请了大夫看病,大夫也看不出什么,只说年纪大了,让他悉心照料着静养。
人老了身子脆弱,陆竞云总怕自己不留神就会发生什么,晚上也不在隔壁房间睡了,只彻夜在她床前守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祖母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无力……
老太太捱过了最难的冬天,却在春天来临时咽了气,那天下午夕阳很暖,她精神仿佛好一些了,对陆竞云说自己想吃冰糖葫芦。陆竞云见她有了食欲,忙不迭跑出去买,这时节卖糖葫芦的已不太多了,他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个摊子,但山楂果子的已卖完了,他只得买了一只桔子的,一只山药的,就又大汗淋漓地奔回屋里去,他看到祖母正背对着门侧躺在炕上,就道:“奶奶,山楂果子卖完了……”
他说完这话,突然发现屋里极其安静,其实平日里祖母亦是躺在床上不出声的,可此刻他却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缓缓走上前去,唤了她几声,她依旧没有反应,这时陆竞云看到老人手间有一只小小的笔头,褥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人要向前看,莫回头。对……”
也许她是想写对不起的。陆竞云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将竹签上一颗裹满了糖汁的小山药蛋取下来,放到了祖母的口中。
辽北城
钟楼在屹立车水马龙的街心,宣告般地轻鸣了五下,十字架式的塔尖随之穿透酡色的斜阳,有了它的参照,恰能看到落日缓缓沉去。春末中央大街上的梨花如簇簇洁云,风起便滚落一地花瓣儿,被叮叮咚咚穿梭不停的电车卷进去碾碎,钢轨里就积了一层芬芳的花泥,路过的人们都不禁深吸几口清气。此前冬日蹲在树下卖冰糕的商贩们都不见了,因为让这会子的阳光晒一会子,冰糕可就脱了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