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〇一二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还未来临,太阳落了又升,生活还得继续。
潮生在自己的笔记里写下很多东西。
比如王冬梅的复健要怎么做,身体要怎么养,家里的存款要怎么用,弟弟海生和他的学业要怎么继续……
这些东西区别于他摘抄的小说片段,哪怕《活着》,《平凡的世界》这之类悲惨的佳作也无法折射出他真实的人生。
即便那些句子,用词,总是能精妙的传达出让人有共鸣的痛苦和叹息。
王冬梅在八月出院,潮生给王冬梅请了个理疗师,又把外婆接到家里来住,这样一来,外婆平时就帮忙照顾母亲,而他也不用多往外婆家跑,也更方便照顾外婆了。
高一开始之前,潮生在海边的一家串串店找了份工作,还找了一个发传单的兼职,一个月粗算下来能挣两千块钱。
家里有病号有老人还有两个要念书的,仅有的一张存款卡不能动,打工赚得这些钱,就用在平时的生活费上。
潮生平时饭点在串串店打工,其余的时间就去帮一家儿童餐厅发传单。
这家餐厅的不按小时结钱,而是按提成结算。
他们每个人发的传单颜色都不一样,潮生发的是红色的单子,但凡有人拿着红色的传单进店,潮生就能有相应的提成,这种提成每单都不一样,按照客人的消费来算。
潮生穿着笨重的大熊玩偶套装,向路过的每一个路人招手卖萌,以求得到更多的青睐。
有时候串串店比较忙,温澜就会替潮生到街边蹦蹦跳跳发传单。
温澜是一个润物细无声的人。
潮生还记得他家里刚出事的那天,他在走廊上和大人们说完话,随后到停尸房去看爷爷奶奶和爸爸。
屋子里血腥味很重,完全掩盖了消毒水的气味,他们三个人并不体面的躺在那里,衣服上的血把原本的布料颜色浸染的已经看不清楚了,头发也被血凝结成几绺。
因为车子是失控撞下高架桥,剧烈的撞击使他们的脸多多少少有点扭曲变形了,爷爷的鼻梁整个错位,爸爸一半的脸被压扁……以前潮生以为这种惨状是上吊或者凶杀才会有,他没有心理准备,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护士在给他们做最后的清理。
潮生就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想起某个诗人提到,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而停尸房的温度与这诗如此贴合。
然后他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意义。
他哭也没意义,人没法死而复生,他在这边看着也没意义,看得再久他们也不会忽然睁开眼来给他说话。
他转身想走。
却在扭过脸的瞬间看到了温澜。
温澜穿着学校的校服,干净的白色帆布鞋,袜子一只长一只短的盖过脚踝,裙子刚刚没过膝盖,收腰的白色衬衫,扫着后颈的马尾辫。
潮生的眼睛从下往上移,直到和她对视。
看到那安静的像黑夜的一双眼。
“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他记得他这么问她。
她说:“我来陪陪你。”
很稀松平常的语调。
他往前走几步:“快出去吧。”
她没推辞:“好。”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停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