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缓慢下行,五十层、三十层、十层,周详疯狂拉拽他,他清楚,是他害他的,惊恐,还有自责,让他不禁掉了泪:“电梯好了,能听到吗!出去就送你上医院!”

“叮咚”,一层到了,周详站起来,转过身,门一开就要往外跑,可没跨得出去,黑暗中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慢点!”一个电工模样的男人,扛着梯子,三十岁左右年纪,戴街舞帽穿机车裤,汗透的t恤上有“go to hell”的字样。

周详惊愕,脑子像被打碎了又装起来,那些灼人眼的电火花、自己歇斯底里的吼叫、血肉烧焦的臭味,一下子都变得不真实了,他连忙回头看,地上空荡荡的,没有尸体。

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电工按下关门键:“你去几层?”说着,他和刚才一样,摁的是顶层,周详吞了口唾沫,尽量和他拉开距离:“六……六十三层。”

是鬼吗?他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如果是鬼,刚才死的那个应该是自己……可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他眉头一动,偷偷去摸自己的衣领,领子是解开的。

并不是幻想,故障、交谈、死亡,都真实发生过,是偷拍恶作剧?不,不可能,什么恶作剧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哎?”那个工人忽然回头,盯着周详的脸:“你是不是……”

大半夜的,没必要没话找话吧,之前周详是这么说的,可这一回,他惴惴的,放轻了声音:“我……姓周。”

“对对对,你姓周,我在投资部修灯时听他们说过,你是这栋楼里最能赚的!”电工有一双机灵的圆眼睛,模样不难看。

“是那帮女白领告诉你的?”周详胆怯地贴着冰冷的金属壁。

“你怎么知道!”电工显得很惊讶,圆眼睛瞠起来,有些稚气:“她们说你长得帅,业绩又好,都说你是黄金单身汉……”

周详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四十八……五十五……六十三,电梯没停下,果然,他叹了口气,近乎绝望地闭上眼,顶灯开始闪,闪得厉害,几乎是时断时灭,电工反应很快,大手一抹,迅速把所有楼层都按亮了:“我去,大半夜的搞什么!”

周详看着他,悠悠地,眼里有种暴风雨冲刷后的宁静,电工注意到了,在剧烈闪烁的灯光中,在萍水相逢的疏离中,和他四目相望。

电梯“轰”一声停住,小方屏上显示:九十九层。

“我操!”电工反应过来,咒骂着,去摁求救按钮,摁了半天没有反应,周详看表,跟之前的时间点分毫不差,三点十二分:“没用的,”他淡淡地说:“保安脱岗了。”

电工猛劲儿踹了一脚电梯门,力量很大,整个金属箱都跟着摇晃,他骂骂咧咧,从裤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含混地说:“他妈的天亮最好给老子回来!”

周详觉得有些冷,手指摸到之前解开的扣子,把衣领系上,电工点燃粉色的塑料火机,买烟赠送的那种,隔着青黄的火苗,好奇地打量周详:“来一根吗?”

周详也在打量他,打量他那副健壮的身躯,他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有血有肉:“不了,谢谢。”

电工意识到他应该是不抽烟,默默把火熄了,张口想说什么,被周详抢先一步:“大半夜的,还上来修电路?”

“是啊,”电工习惯性地蹲下去,使劲搓了搓脸:“你们坐办公室的不知道,节前的检修单超级长,这是最后一项。”

周详靠近他,挨着他蹲下:“你刚才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哦,”电工笑起来,有股粗糙的温柔劲儿:“我说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咱俩聊一聊,一晃眼就过去了。”

这话他之前说过,周详看着他,落在他的笑容里,不禁要跟着笑,眼睛舍不得移开,仿佛稍一移开,这个鲜活的生命就要消逝了一样。

“你为啥这么看着我?”电工突兀地问,周详登时愣住,平时他是不大笑的,能让他爽快的大概只有直线上升的业绩和花花绿绿的票子,他还没来得及尴尬,电工的脸倒一下子涨红了:“那啥……”他腼腆地绞着手指:“其实吧,你……”他声音越来越小:“是我偶像……”

周详挑起眉,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真的!”电工急着证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你看,我的桌面都是你,我也想像你一样那么能赚钱!”他按亮屏幕,照片里的周详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讲究的商务西装,夹着厚文件夹,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堂上,显得那么渺小。

“你这不是有电嘛!”周详喊了一嗓子。

电工被他吓了一跳:“是有电啊,我又没说没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