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老刑警先哽咽了,他欲盖弥彰地干咳一声,稀疏眉毛皱起,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的笑:“我已经老了,半条腿踏进坟墓里,就等着退休了。那败家儿子早就成家立业,有了媳妇忘了老的,老伴也去年肺癌去世,我已经了无牵挂,这件事要做该我做……你还那么年轻,大好的前途,未来,一时犯糊涂毁了自己一辈子……陆阳那老鬼,他、他不知道吗?”
冬宁握住的手指僵硬了一瞬,轻轻地抽了口气。
他十来年苦苦追寻母亲失踪的真相,几乎透支了所有的生气,活生生逼成了被仇恨支配的奴隶。三千多个日夜他挣扎在权力命运的苦海里。他见过权力欲望的最顶端,离灭绝人性的行为近距离接触过。
道德法律两条线悬在眼前,下面是游动着火海的无底深渊,他一路上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前行,企图把深渊里的魔鬼触目惊心的行径暴露在人前。可直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无时无刻地凝视着他,魔鬼巧言令色善于伪装,以正义为名吞噬了他,把他拉下了地狱。
最终,他也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脱下了战袍陷入囹圄,和往日的自己站到了对立的一面。
人生百态,自己选择的路,无可奈何。
本来他打算一死了之,最终却做出了活下去的选择,用余生忏悔为自己的罪行赎罪。所以到了审讯室后便毫不保留的把自己多年来查到的资料,包括无法作为证据的所见所闻也都全无巨细的交代了。
可惜他一身穷苦,没有存款没有房车,铃铛入狱后一穷二白,除了一副皮囊一无所剩,无法补偿因为他受伤的兄弟们。
到最后,他还念着在医院的那些女孩,想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身体恢复了吗?精神状态好了吗?
老刑警艰难地深吸一口气:“那些女孩很安好,现在有专门的人员看护她们,家属也都联系上了……冬宁,我们一定会尽力的,我们会查出孙周兴的罪行,不让他逃脱制裁。我了解你,你做错了,对那些躺在医院的兄弟们感到愧疚,想要尽力挽回……”
冬宁头低得更低了,盯着自己那双满是裂口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他以“正义”为名怀着满腔热血行事,却从没想过这会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你和陆阳姚大江策划了绑架案,目的很简单,想借用民众舆论来唤起各界关注和司法正义。”老刑警沉声说,“但一切到后来太脱离了轨道,那名为了逃跑在门口引爆炸弹的黑客,他明显别有用心,利用你们急切想要复仇的想法在做不可告人的事情。冬宁,你知道他搞的那场投票吗?那关于人生死的投票?你们也赞同吗?”
冬宁一愣,脱口而出:“生死投票?”
老刑警细细打量着冬宁的神色,冬宁凹陷的双眼出现一丝茫然。
“就在你拷问孙周兴的时候,全省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看过直播的人,都接到一条名为“正义审判’的短信,”老刑警调出短信递给他,“上面说,由民众来裁决他们是否该死——”
“不可能。”冬宁摇头打断了他,“我们早就私底下定好了顺序,什么时间,到哪个步骤做什么事情——”
冬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沉声说:“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做了好几个备用方案,每个方案都预演了无数次,准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就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只想扳倒孙周兴和他后面的那个团伙,从没想过拉无辜的人下水,更没想过带动社会舆论,引起司法危机和暴乱。那名黑客只是负责技术支撑,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长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居然就在国内。这件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啊?”
“出于正义感肯定是不可能,不然他不会在市局引爆炸弹,伤害无辜。”老刑警深深看了他一眼,“冬宁,你怎么不好好想一想,一个技术能颠覆整个国家的黑客,分毫不要的主动要帮你们。他是为了兴趣参与,还是背后有更大的企图?”
冬宁浑身一震,摊开手,脸埋在了手心里。
“我……”再开口声音却干涩无力,冬宁木然的目光落在手机上的短信上,上面的每个字符触目惊心,一个个字符悬出了屏幕,明明拎出来单独个体都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整个人茫然起来。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老刑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转过身去开门。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冬宁艰难地开了口,“他是在四年前突然联系到了我,当时我正在上网搜索关于孙周兴的消息,突然鼠标失灵,还不等我发现怎么回事,屏幕上弹出文本框,然后电脑开始自动打字,那人问我想不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