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鹏一愣。
姚大江抬起头,细细打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做了一辈子的窝囊废,不想再做了,这些,你可能现在还不懂,我没办法细说,等你以后结婚就自然而然全都懂了。你说了这么多,我已经猜到你后面想说什么了,没用,孙周兴必须死,只有他死了,一切才会又活了过来。”
周鹏深吸一口气:“什么活过来?”
姚大江没回答,抬头看了看天,阴沉的天空,豆大的雨水落下,砸在脸上生疼,他叹了口气:“你帮了我那么多,带着一身伤赤手空拳下来,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救这几个畜生,是为了救我姚大江一条命……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被处分。”
周鹏听着他的话,心里忽然一空:“姚大江,老子还他妈还在乎处分不处分的吗!”
“其实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好人,”姚大江苦笑着摇摇头,“你还记得那个记者胡淘淘吗?”
周鹏一愣,他忽然有种掉头就走,不想再听下去的冲动。
姚大江抬头看天,大力吸了下鼻子:“那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当年那封信是我寄给他的,我需要他来这里——”
周鹏打断他:“这事情你不能这样考虑,信是你寄的,可是后来的事情都是他自己调查,你没有见到他,你也想不到,他来之后会被人杀害……”
他说到最后渐渐没了声音,姚大江十分好笑地看着他,轻轻地笑出了声,把脸上的黑黝黝的皮迸裂成网状的裂口,看起来更加丑了。
接着,他不解问:
“谁说的……我没有见到他?”
周鹏呼吸一滞。
“周鹏啊——”姚大江缓缓地笑了起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业务能力不行呢?到了此时此地,你还以为那所有一切都是巧合吗?”
周鹏浑身倏地一颤:“你——”
“从头到尾,包括你到欲海市,走到有疯女人的村子,撞见派出所前冤情,还有正好手机里录下视频的我,你就没有一瞬间想过,这一切来得太顺畅了?”
周鹏身上的鸡皮疙瘩止不住地一层层冒了起来,剧烈地深吸几口,艰难续上气:“老姚,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得懂,”姚大江再次打断他的话,“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仅仅是你,包括彭泽那糊涂鬼,都不过是牌局里一张打出去的牌而已。”
“那胡淘淘的死?”
“没错,”姚大江冷下声来,一字一顿说,“是我杀的。”
他的声音在这雨声嘈杂的坑底格外铿锵有力,周鹏踉跄朝后退了一步,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风使劲吹着,雨点拼命砸着,周围越来越冷,所有人都在打着哆嗦。
姚大江一手举着手枪,一手举着引爆器,朝前迈进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周鹏:“胡淘淘他一来我们约定地点,我就和他遇见了。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记者,没有我的指引,根本查不到孙家。他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背后靠着大报社,谁敢杀他。但我不同了,我杀他就是为了要越闹越大,最好闹到省城,闹到中央!后面的那些到彭泽手里的信件不过都是伪造的,不信你可以找专家去鉴定字迹,就算是模仿,也很容易找到出来,我家还有几份当时临摹的草稿,我没烧,都藏在茅房边院子的墙缝里。”
他半蹲下身子,狰狞地笑了两声,猛地一把抓住周鹏后领提了起来,大声问道:“周鹏,周队,你到现在还想救我吗?”
“我——”周鹏本来靠意志力硬撑着,这会儿听着姚大江一句句自白,全身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被姚大江一把抓起来,竟然没了力气抵抗,像是大海里的一艘无助的小船,彻底任人宰割。
姚大江紧紧地拽住周鹏后领,边拖着边往坑上走,大手往周鹏胸口一拍,淋着雨水的脸越发狰狞可怖,咬着牙朝周鹏说:“胡淘淘那孩子啊,真的太天真了,就和你一样……当时我请他喝酒,他一点没戒备跟着我去了。我就像这样,突然一把拎住他的领子,然后趁他一不注意,就顺手拿起电话,用电话线猛地缠住他的脖子。他的气就这样一点点没了,他死前瞪着那双单纯极了的眼睛,完全不敢相信。我就想,真是可惜,还那么年轻,那么热血……我家孩子长大了,也是这个模样啊。”
周鹏撕心裂肺怒喝道:“为什么!为什么!”
“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非要找个原因——”
姚大江粗暴地拽起他往外一扔,毫无预兆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他胸口:“因为他必须死,他不死,一切就无法成功!”
“呯”的一声,周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感觉胸口一道剧痛,整个人被猛烈地力道一翻横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姚大江热泪纵横朝周鹏瞥去一眼,飞快朝后跑了数步走到惊慌失措的人质中间,在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饱含不舍和牵挂深深吸了口气,一把举起手中的引爆器,眼睛一闭,狠狠地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