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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鹏记得很清楚,眉心中间近距离射击,死在了一把九二式手枪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的那张脸,回忆像潮水一样倒腾的涌了上来,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飞快倒退,一下回到了才见面那天——

“周鹏,这是我的漂子。”

郑平两杯白酒下肚,脸已经有些发红,酒精让他更加兴奋,指着走进来的男人,压低声音对周鹏说。

周鹏那时候才刚参加工作,本能对前辈下意识地尊崇,年长他七岁的郑平跟他做搭档的半年里,不仅是朋友,更是老师,教会他很多东西。

但周鹏知道郑平有所隐瞒,郑平是局里消息最多的人,每次行动之前,都能莫名其妙得到内部消息,从而顺利把犯罪集团一网打尽。

三天前,他们通过郑平的一条线索顺藤摸瓜,终于把在火车站附近嚣张了足足半年时间的犯罪团伙——以“恶三”为首的飞车党全部抓住,一举捣毁了他们的老窝。

周鹏本来就一直好奇郑平的消息来源,便开始软磨硬泡,郑平被他扰得不胜其烦,便答应了给他介绍。

漂子,在当地黑话意思里就是线人。

郑平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关系网广,小时候穷的时候据说加入过本地帮派,认识的人都是些下九流,偏巧这些人的消息灵通。

后来郑平进了部队,接受了党的洗礼,从一个混不吝的二溜子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军人,退伍后他被分配回原籍去了派出所,郑平便利用自己原来的人际关系破了好几个大案,被破例提拔到了市刑侦支队。

于是郑平开始专门在本地发展起了线人网络。

他的人际关系网可以说是遍布整个淮赧,连沟沟角角的小地方都不放过。

队里常来玩笑,说郑平的线人就是在下水道里,也能找到两个。后来周鹏发现这些话一点不夸张,都是事实。

进来的男人穿着黑乎乎的小褂子,裤子不太合身,用绳子栓了两捆,头上戴着一顶老人爱戴的毡帽,走起路来有些八字脚,光看背影像个老头,可等男人坐下开嗓,周鹏发现这居然是个小孩!

说小孩有些夸张,但的确很年轻,刚满二十四岁,可能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比同龄人稍微矮小一点,看起来像是刚成年。这人叫做李义,外号蛐蛐,身世挺曲折,可以说是命运多舛。

李义家不是本地的,他父母原本在附近一个农村种果树,结果家里地被占了,他父母进了城。两人没什么文化,在一家夜总会打工,他爸做保安,他妈做啤酒销售,结果没几年,两人染上毒瘾,全没了。

那时候他才两岁,家里没亲人了,便被送到了乡下民办孤儿院,好不容易长大到六岁,结果孤儿院又遇上了强拆,李义不得不流落街头,被一个老乞丐抓了去在街上乞讨。

老乞丐以前是搞杂耍的,教了李义一身本领,没想到在李义十二岁的时候,老乞丐又染上了毒瘾,没多久发疯跳江死了。李义只好自力更生,凭借老乞丐教的手艺,白天在街上乞讨,晚上去闹市偷钱,在一次盗窃他遇上了郑平,被他发展为线人。

李义个人非常有能耐,除了一身技艺,还擅长乔装打扮,能打听消息,还不引人注目,还特别嫉恶如仇,所以成了郑平手底下最爱用的漂子。

李义见他第一眼,就说:“我看你生得正气,以后得是做队长的料。”

周鹏“嘿”了一声,斜眼看他:“为什么不是做局长?”

李义往嘴里塞口花生米,笑了:“因为你只刚不贪,是个好警察。”

周鹏闻言当即一拍大腿:“你这兄弟,我认了。”

这是周鹏见李义的第一面,最后一面是三年后,李义躺在地上,额头上被人开了一枪,在他身侧是郑平,被卷进车轮底下,内脏碾碎死了,发现尸体的时候,郑平手里拿着一把九二式手枪,正是打中李义的那把手枪。

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郑平会杀李义,郑平又是怎么死的?这一切的谜团,时到今日都困扰着周鹏。

人在发现诡异难以解释现象的时候,会处于一种应激反应,大脑停止运作,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周鹏耳边轰鸣,全身灌浆般,无法动弹,风声激烈呼啸而过,铁板的反光让他头晕目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义”从身边经过,然后走到朱珂阳身旁,两三下爬到钢柱上的小屋顶上,那系在钢柱的绳结就在他手边。

一如记忆中瘦小的身体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脸色发白,眼神麻木地看着前方,盘腿坐在屋顶,左手拿起什么东西,黑乎乎地对准了朱珂阳的后脑勺。

阳光炙热浓烈,空气焦灼难闻,周鹏目光触及到他手里的东西,脑子“嗡”的一下,仿佛被人对准头狠狠打了一拳头,一下反应过来,那竟然是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