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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警惕地盯着警察的一举一动,那警察动作异常小心,拉开他的裤腿,底下青紫一片,被磕破的口子正在不停渗着血,上面还覆着污水沟里的脏泥巴,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警察一下慌了,手忙脚乱地把他抱起来,想把他带上车,但他警惕心太强,梗着脖子叫死活不肯,那警察只好在这闷热的夏日把他背在身上,然后就着两条腿跑了两个街道,敲开了医院急诊室的门。

护士给他处理伤口,他疼得叫爸爸,警察在旁边着急地流汗,不停念着:“哟,轻点,孩子受不了。”

那护士哭笑不得,把伤口处理完指着警察对他说:“你爸是警察,抓坏人的时候什么伤没受过,你就这点小伤,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他抽噎一声,顺着护士指的方向看向那个警察,他的背影高大的像一堵墙,额头上的汗液还没干,弯着腰对着取药窗口的医生不停问些什么,像老太太似的絮絮叨叨,时间有些久了,后面排队的人不满地嘟囔,可又不敢惹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没有否认,只是心虚地低着头,拉着那只宽厚又潮湿的大手慢慢朝前走。

他满心的恐惧和戒备此时已经消失殆尽,甚至有些开心,好像自己真成了这警察的儿子,走着走着,他闻见了羊肉串的味道,肚子也适时响了起来,警察轻声问他:“肚子饿不饿?”

他不太敢说,像个小动物似的,只偷偷摸摸观察着警察的神色,确认他没恶意,这才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那一刻,警察笑了,一把把他抱起来,放在了店里的板凳上,打开一瓶汽水放在他面前,咧了咧嘴,对他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那就是郑平,李义当晚因为盗窃被抓,在被扭送到派出所的时候,他不停喊,有个两岁小儿子在等着。其他警察觉得他这是故意找借口想跑,只有郑平忽然起了心思,跑去路上找孩子。

那时候郑平还在派出所,每天领着李彬上下班,直到李义拘留结束,李义为了感谢他,给他做了线人,时不时提供线索。

李义借着线人费和郑平的帮助渐渐活得有了人样,从此之后也没在偷盗过,郑平也因为李义的消息从派出所调到了市局,然后接连几次立功,又升了职,做了副队。

后来李彬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可因为家长有前科学校不愿意收,郑平就穿着那时候特别飒的新制服领着李彬去学校,说这是我干儿子,才把事情摆平。

李彬渐渐把对郑平的佩服移情到警察身上。他经常偷偷跑到公安局门口,看那些警察忙里忙外。

有好几次被郑平撞见,问他干嘛。

李彬非常不好意思地说,他想做警察。

佩服警察,想做警察,所以那天他爸把纸条给他,他觉得这是一个秘密任务,格外小心谨慎,不敢把纸条乱给人。把东西给完郑平后,他放放心心地去给妈妈打了个电话,他妈妈那时候在售票点倒卖火车票,每天都在各个票点转悠,正好那天就在出事的北站……

他当时没多想,以为一切如常,开心地坐在家里,边打开电视听着动画片,边把作业拿出来。等他抄完拼音,发现时间已经晚了,便走到厨房先把米淘了,放在锅里蒸。小时候的李彬就要比其他孩子成熟不少,看时间到了八点半,爸妈都还没回家,心里顿时有些不安。

那时候外面的天上黑压压的,空气里湿度也增加,李彬干脆给自己找了个送伞的借口,装了一口袋的伞搭上了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

当时,他特地多带了一把伞给郑平。

在车开进北站前一个站,突然,车里骚动了起来,他坐在座位探头到窗外看,就看见四五辆警车横陈在北站前的广场上,不远处还不停传来尖锐的警笛声,还不断有警车朝这里开来。

就听见有人在外面闹哄哄地大喊:“开枪了,里面开枪了!”

李彬的心咯噔一下,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冲下车,拼了命地朝拥挤的人堆里跑,他的脑袋一直嗡嗡嗡的,直到被人拦住去路他才不得不停下来,死命挣扎着喊:“我爸爸,我爸爸在里面!”

可还没等他挣脱开,不远处警察抬了两担架出来,担架上的人被白布挡着,只有一只手从边上掉下来,他心忽然颤了一下,莫名觉得那只手熟悉。他拼命一挣,推开了抓着他的民警,奋力朝前奔去,结果就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又被一双手拦腰抱住。他使劲挣扎着,声音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只是拼命哭着,歇里斯底,像是整个人要背过气去。

这个曾经憧憬郑平,恨不得把“长大要做警察”六个字刻在脸上的小小少年,在那一刻所有的信念和愿望都随着那晚突降下的暴雨通通冲进了下水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