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报警?”一直在旁沉默抽烟的周鹏,胸腔里愤怒和焦躁滚了一个来回,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这句话。他狠狠地瞪着王亮,像是要咬碎他硬挺的脊梁骨,磨着牙齿说:“在他发第一段视频的时候,你就该报警!你就光想着要和警察斗个高下,没想过别人的命也是命!王亮,我瞧不起你!”
“我以为自己能抓到他,”王亮摇头,这时候他也不想辩解,声音在牙齿间滚了一圈,哑声说,“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能赢他,可以抓住他。他作案都有周期,选中一个人需要时间去洗脑,有时候还会失败,我就想,还有时间,我能在他下次作案前抓住他……谁知道……他先找到了我。”
容铮忍不住皱了眉:“他做了什么?”
“他威胁我,”王亮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他给我发了邮件,如果不按照他要求的做,他就毁了我。我建立的网站出了事,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警察,还鬼迷心窍掩盖下来,如果暴露出去,不仅要坐牢,律师资格证都会被吊销。”
王亮眼球裹满了血丝,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一闭眼:“我后悔了,我不该招惹他,他发出第一段视频就该报警,可……可我不做律师还能做什么,我实在害怕身败名裂……”
“王律师,威胁信你收得不少了,怎么会因为这种小小的威胁就失了分寸?甚至在刚才,还想要跳楼。”舒墨安静地闭着眼,盘腿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一度让人以为他要睡着了,结果他突然睁开眼,冷不丁插嘴问了这句话。
“跳楼?你要自杀?”屋子里的人都诧异地看向王亮,觉得以王亮的为人品行,没脸没皮,自负到进法院就觉得进自己家,一切歪理邪说只要他说就是对的,简直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会自杀呢?实在不可思议。
容铮本来还想问些什么,此时听见舒墨说话,便闭上了嘴,其余人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舒墨知道了点什么,都缓缓地安静下来。
闹哄哄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一下又一下提醒王亮所有人还在。一直滔滔不绝的王亮眉头轻轻一皱,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舒墨安静地端详着他,双手撑着下巴,轻声说:“做刑辩律师招惹的不仅仅是警察,检察官……还有那些你辩护过的罪犯,他们都把最大的秘密交给你,那些人穷凶极恶,因为你逃脱法律制裁,对你感恩戴德。另一方面,他们又毫无底线,一但知道自己的秘密被透露,必然第一时间想到你。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对不对?”
王亮越发沉默,手指几乎抠进了扶手里。
“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结婚生子,因为你一直在恐慌,生怕不小心哪天家破人亡。在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没有悲伤,反而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你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开始你的计划,对不对?”舒墨轻声问。
王亮深吸一口气,还是一声不吭,低下头躲避着舒墨紧追不放的目光。
“案卷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发生在全国各地,光是得到一份资料都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更何况要找当时的知情人进行调查,短的花两三个月,长的可能要一两年,你不可能突然一时兴起,时间根本不够,说明很早就在查……”舒墨叹了口气,“王亮,这个时候就不要隐瞒了,你斗不过他,否则不会绝望到想要自杀。那个意外死亡的人是谁?是你的爱人,还是你的亲人?”
“都不是……”王亮紧紧地闭上眼,又缓缓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虚空一处,沉默良久,在所有人以为他要闭口不答的时候,又忽然呓语似的开了口,“那时候我才十五岁,父母把我看得很重,三代独苗,要求我必须门门第一,我被压得喘不过气,一度想要反抗,可没能成功,我记忆里身上随时带伤,那种对挨打的恐惧一直跟到现在,以致于我看见扫帚拖把一类的东西,都会产生应激反应。”
难怪王亮裤子上从不系皮带,那不是迷信法庭必胜的怪癖,而是童年时期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老一辈的人都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不听话得打,考试没考好得打,没有一个孩子没有经历过皮带棍子的恶意。然而更可怕的不是棍棒,而是父母施加在孩子身上的欲望,和不肯放手的控制欲。
孩子的心灵不是不强大,是大人们在他们的背上不停地放下一块砖,那一小块砖越来越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迈不开腿,越来越绝望。
可父母觉得我都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