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那时候讯息可一点不发达,加上这事情的确挺邪性,一个班的人接二连三出意外,不是死就是疯,就算是无神论,撞见这种事也会疑神疑鬼。总不能开广播直接提醒广大群众,小心某某高校,里面真有个索命的恶鬼。那几千名学生还上不上课,学校还开不开?家长的情绪要怎么安抚?说不准最后还要引起恐慌,谁来负责?”
周鹏忽然想起工厂里的发现,还有那些执迷不悟的家长和语焉不详的学校,眉头紧紧一皱。
“不仅仅是学生家长,还牵涉到整个社会安定,这里面涉及的问题太多,可能出于这方面考虑,各方都选择主动封了口。没有如今发达的网络通讯,本地媒体也没敢报道,整件事就被各部门默契地掩盖了过去,到如今就连档案里都找不着。老一辈的说起来只当是离奇的都市传说,不过还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验证,当时出事的班级是高一四班,有人说‘一四’谐音‘要死’,很不吉利,于是这所学校干脆取消了这个班级。”
不仅如此,一个学校里接二连三出意外,都快死了六十人,光听起来就骇人听闻。学校根本负不下那么大的责任,问责下来,省市领导都跑不了。尤其是这些意外牵扯到校园暴力这个敏感社会话题,还有鬼鬼神神的诅咒,非常容易造成恐慌,说不定整个城市形象都要受到影响。作为沿海靠投资海运发展起的城市,这种消息相当于丑闻,更不能大范围的宣传。
而且那段时间国有企业公改私,出现大批的下岗工人,社会矛盾极其严重,每天都有上百人在政府门前静坐,要不就聚集在火车站前闹着上访。
就这样,关系牵扯越多,案子就越难办,于是经过一系列考量,所有部门选择了集体沉默,把这些事故定性为意外,飞快地盖章定论。
至于学生家长们,肯定也恐慌。可那时候一个市里就那么几所高级学校,退学简单转学难。能怎么办,也只能当做那是封建迷信,谁提就跟谁急。仿佛只要装作不知道,就什么事都没发生。
“据说自从取消高一四班后,这个学校再也没出事,那些传闻也就随之销声匿迹了。”
“所以,”容铮努力消化整件事,把心中的难以置信强压下去,语气认真地问,“这些意外事故并不是真正意外,而是那个女孩父亲为了报仇,将谋杀伪装成了意外。但他是怎么做到的?当时警方难道没有怀疑过他吗?你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学生,”王亮无可奈何地摇头,“不像现在,和所有未成年人一样,会害怕恐惧。而且我和他相处时间不多,他整天在外忙,偶尔和我吃顿饭,从不主动聊自己的事,我也不是他的共犯,想也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他作案细节。如果不是撞见那屋子里的照片有蹊跷,我也根本不会怀疑他。”
王亮顿了顿,心情复杂地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抹了下眼睛,再开口声音带上了几分暗含悲伤的沙哑:“你没有见过他,他不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坏人。大多数时候慈眉善目,相处起来也很贴心,出事后,他就像是沉浸在悲伤无法自拔的无能中年人,没人能联想到他敢杀人。那时候他的确是最显眼的嫌疑人,警察自然调查过他,甚至还跟踪过他,可他有不在场证明,怎么查都是一张白纸,非常坦坦荡荡。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怀疑,却不敢报警。毕竟只是几张照片,根本算不得证据,反而会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对吧。”舒墨目光一闪,轻轻皱起了眉,“如果你真的害怕他,就不会在发现杂物室的秘密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他家跑。说不定你心里当时也赞同他的复仇,觉得那些死的人是罪有应得,反正警察没怀疑,就干脆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许吧。”王亮并不否认,身体朝后一靠,目光微微闪动,“二十多年了,到底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想法,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而且那些死的人的确很恶劣,你们可能很少大接触校园暴力的案子,那些学生毫无底线,欺负一个人并不因为对方有错,压根不需要理由。也许因为你说话结巴,也许你成绩好或者差,也许你长得好看或者丑陋,或许干脆是看你不顺眼……”
周鹏欲言又止,沉默地咬紧下唇。
“反正没有统一标准,只要你被盯上了,在学校里的日子就会像末日一样。没有老师家长能管得了,一个孩子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学校度过,对于他们来说,那里就是整个世界,所有活动包括学习都需要集体行动,没有一个人能独身在外。所以我总忍不住想,那个女孩自杀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绝望,居然会认为比起死亡,读书要更可怕。当时我和他有一些同仇敌忾,但也的确恐慌过。我对他曾经既同情又害怕,这种感情很复杂,不是亲身体会,你们很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