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从怀里拿出药吃,可还没动作,余光瞥见乖顺站在身旁的舒墨,正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鬼使神差,他收回了拿药的手,方才那就要裂开的疼痛也随之减弱,到了可承受的地步,他顶着一头潮湿的热汗,看向舒墨:“王亮不肯开口,你怎么想?”
舒墨看他满头大汗,只以为他在心烦,体贴地拿出纸巾叠了两折,抬手把他额头上的汗擦了。
“李志的确是凶手。”他说,“王亮这方面没撒谎。据李彬,就是那个合谋的高中生交代,他们不仅策划了415割喉案,还栽赃陷害了江洋。只是我们查出来的有些出入,原本以为那起郊区厂房的报复案和李志有关系,结果发现只是一起雷同的校园暴力案。王亮解释说,李志的目的是为了转移警方视线,这话听起来牵强,比起这个说法,我倒是另外有个猜测,你要不要听听看?”
容铮忍着额头狂跳的青筋,不动声色扶着椅背坐下:“什么想法?”
“李志一心只想报仇,当众杀害警察后,他就破罐子破摔,这种强烈的心理变化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外在性格,变得戾气又自以为是。这种时候对他来说,杀一个和杀十个完全没有区别。或许是冬宁给他的灵感,王瑶因为不堪校园霸凌跳楼自杀,当他知道了以后,便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于是产生了移情作用,在工厂里用以牙还牙的方式杀害了十六名学生。”
容铮:“可是那起校园暴力非常隐秘,学校家长合力掩盖,女孩也的确自杀,她的家长没有联系媒体,甚至也没有去学校大闹一场,他能从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件事?”
“别人说的,网上查的,或者干脆直接碰见。关键那女孩自杀了,民警肯定出过警,李志又是律师,能了解到的途径太多。”
容铮又问:“那为什么他不干脆用同样手法杀掉那些伤害他女儿的人呢?”
舒墨轻声叹了口气:“可能因为他还有良心。”
容铮一挑眉,似乎在辨认这句话是不是讽刺。
“我听说他前妻还被关在疗养院里,好像是抑郁症,自杀过两次,家里老人还被骗,把房子卖了,现在靠退休金艰难维生。单身母亲挺不容易,要面对流言蜚语,还要赚钱养家,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却不明不白死了,没有比这更最残忍的事。他们是受害者,理应站在被同情的一方,李志不能杀人,”舒墨拿起根圆珠笔在手里转了一圈,轻声说,“他不能杀人,不能把他们拖下水,让他们从受害人变成刽子手,余生都活在别人的指责谩骂中。”
“我懂了。他帮王瑶复仇,正因为王瑶和他毫无关系,就算真凶被发现,也牵扯不到王瑶的家人身上。最后可以称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容铮说,“但如果凶手和受害人家属有关系,即时这些死者生前罪大恶极,凶手的家人也会受到责难和谩骂,甚至会觉得只是恶作剧不小心导致的死亡,不过是意外,他的女儿詹莹佳会被称为罪魁祸首,冒出各种奇怪的传言。”
貌似不合逻辑,却又符合人情世故,将整件事抽丝剥茧后,得出意外的来龙去脉。
王瑶的自杀并没有那么多神乎其神的隐情,仅仅是李志的恨意延伸,但他就算坠入深渊成了怪物依旧没有为女儿杀人,也正因为对女儿深沉的爱。
多米瘪了下嘴,突然感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作为一天至少大半天混迹网络的浪子,他实在太清楚明白,比起凶手,人们对死者更加好奇。热衷于寻找死者被害原因,诸如穿得太少,脾气太差,没有防备心,同时对凶手格外宽容,还感慨对方真是倒霉,甚至反过来声势浩大地讨伐起死者来。
多米并不精通人情世故,他的世界简单明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只认一个死理,那就是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犯罪,更何况杀人。
他对整件事感到愤怒,从孩子们遭受霸凌自杀,到自以为复仇的杀人,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这些人却全部走上极端,把整件事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舒墨突然话锋一转,说,“有个地方,让我感觉非常奇怪。”
容铮低头,舒墨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地用手托住下巴,把尖尖的下巴压得微微撅起,看起来像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容铮不由自主盯着他的动作,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问:“什么?”
舒墨说:“还记得那个自白的瘾君子吗?”
容铮回忆了下,他记得舒墨说过,那视频的拍摄手法和415当天直播有些相似:“这说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