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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喊声一响,四周的警察便一拥而上,把发现杨凤敏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鹏连忙冲了过去,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闻声而来的杜昭紧随其后,可待看清现场后,两人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巨大的水箱,足足有两人高,用来给大楼供水,旁边还整齐地排列放置了五个同样的大水箱。

水箱用来检修用的不锈钢爬梯都被收了起来,那东西可以伸缩,平时都拉起来,距离地面足足有一米,此时却被放下来,十分可疑。

管理员满头大汗被叫上来,说平时担心出意外,特地在楼梯和盖子上加了锁。此时那两把锁被砸得稀巴烂,一个歪七八扭地挂在楼梯的横杆上,一个被扔在不远处爬架上,被枝叶繁茂的爬藤遮盖了个严实。

还好巡查的警察检查的仔细,在梯子上发现了一个很浅的血印。

水桶构造本来就不让进人,里面没有装爬梯,人掉进去后,很难出来。幸好的是,正好今天水箱全排了水,剩下的水只到人的大腿根,淹不死人。

这会儿三个年轻力壮的警察相互协作,站在水桶顶上想办法把人捞上来,其中一个用消防绳栓在了腰上,正小心翼翼地探身下去。

杨凤敏期期艾艾地仰头看着忙碌的警察,她早就听见了叫喊声,可她没有吭声,想就这样干脆地跟着郑平走了。

可时间过去实在太久,她几乎就要忘记了他鲜活的样子,每当她努力想回忆的时候,眼前却只浮现出那张挂在门框上的黑白照。

那是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刚考上大专,即将离开镇上,去往大城市,需要拍上一张寸照。

在黑漆漆的照相馆里,浓眉大眼的少年咧开嘴露出整齐的白牙,笑得格外灿烂,那双弯了的眼睛里是对未来畅享的光,就算时过境迁,照片已经泛黄,却还是挡不住那溢出来的光芒。

就像他考上警察,第一次救人,第一次抓捕罪犯,第一次受勋获得夸奖……是从什么时候那双眼睛的光灭了,里面充满了疲惫和怅惘。

可惜时间久远,她没办法把那些四散在边边角角落尘的记忆拼凑起来,又或许她从没关注过,就和她们那个年代的人想的一样,只要有份安稳的铁饭碗,吃住不愁,就觉得孩子过的很好,不用她操心。

这些年她不断自责,后悔让郑平当警察,每次走到大街上,看着那些穿着警服的年轻面孔,就忍不住为他们提心吊胆的担心。

这些孩子怎么那么傻,明明那么危险,为什么要去做警察呢?

郑平是家里的独子,那时候他们过的不好,她丈夫酗酒,喝醉了就会打人,经常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可这事她不想让儿子知道,母亲本能地想要保护孩子,每次都拿零钱哄孩子去买零食,然后再找摔跤跌倒的借口搪塞过去,孩子懵懂的岁月里一无所知,直到长成了少年,才隐隐约约知道了真相。

那孩子没有丝毫惧怕,他毫无畏惧地冲进房里,十岁的他像个小小的男子汉,拿起扫帚充当武器,和比他高了足足一倍的中年男人对抗。

那时候她想她的孩子怎么那么好,像参天大树,像厚实的城墙,像炙热的太阳,把她灰暗无望的人生照得滚烫,余生都有了希望和依靠,或许在那时候,郑平就有警察的影子。

十几亿人口里,总要出些执迷不悟,正义感十足的人。

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警察实在蠢得让人难受。

是她给郑平盖上的国旗,送了他最后一程,想象着他高大的身体在锅炉里被火焰包围变成灰烬,白烟顺着烟囱飘向天空,然后渐渐消失,就像有人的灵魂在悄然离开,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再也见不到郑平了。

见不到那个充满正义感,为她出头的小小男子汉。

见不到那个在小路上挥舞着通知书,雀跃着朝他奔来的少年。

见不到那个穿着警服,步伐沉稳的青年。

见不到那个疲惫之余,却时时挂念着她,打来电话的孩子。

她再也听不见儿子的声音了,那一瞬间,她忍无可忍,号啕大哭起来。

靠在冰冷的池壁上,她默默流着眼泪,浑身冰凉得像个冰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已经没多少气了,嘴唇和脸色一样发着青,失魂落魄像个水鬼,止不住的眼泪连串掉进水里。

水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头顶打下的光束在水面形成了小小的圆,她呆呆地仰着头,看着从空中缓缓落下的年轻人——

穿着警服,满头大汗,贴着头发的板寸看着眼熟,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了郑平,他出任务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满头大汗不畏艰险,水箱那么高,她跳下来的时候都崴了脚,那孩子该有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