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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这么多人,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有脸睡,怎么还睡得着?

他快步跑到赵睿龙身后,动作利索地从腰带里抽出鱼线,没有丝毫顾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鱼线缠在赵睿龙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踩住钉在地上的椅腿,两手狠狠地一拽,使劲用力。

透明的鱼线瞬间勒进肉里,顿时鲜红的血珠成串地溢出,那原本熟睡的人在剧痛和窒息中骤然清醒过来,开始拼命挣扎。可他的手脚被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左右摇晃身体,可那却使鱼线往肉里陷得更深。

老人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杀人没有那么简单,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好想停止。

他闻见了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他闭上了眼。

——如果下不去手,就想想你死去的孙子,还有那些家破人亡,不得善终的人们,你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杀一只怪物,那是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耳畔又响起年轻人的话了,老人猛地睁开眼,眼前清明一片,耳边是男人虚弱的喘息声,他咬紧牙关,猛地用力。

只听那年轻人的声音像魔咒般在脑中骤然响起——“杀了他!”

他狠狠地扯住鱼线,脚跟抵住椅腿,绷紧全身肌肉,准备用全身的力量给对方最后一击,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审讯室的门被重重撞开,一个身影骤然闯了进来。

老人本能的浑身一哆嗦,松开了手里的鱼线,他侧脸望去,就见周鹏一瘸一拐地朝他奔来。

“你别过来!”老人骤然拉紧手中的线,朝周鹏大喊。

“大爷,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他啊。”后面乌泱泱跟了一片警察,但谁都没敢轻举妄动,只是不可思议地望着老人,期冀能用自己的话让老人放下凶器,乖乖自首。

周鹏看见老人手下已经没有知觉的赵睿龙,心里一阵慌乱——赵睿龙不能死,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赵睿龙,如果他死了,那很多问题就可能再也没有答案了。

“倪叔……”周鹏小心翼翼朝前挪着步子,同时用很轻的声音说,“我都知道了,关于你的家人,还有十二年前。”

老人浑身一震,两行眼泪掉了出来,胸腔共鸣似的发出一声沉痛的吼。

“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可再多苦再多累你也不言语,打了牙往肚里咽。其实你有太多怒气太多怨恨无处发泄,可杀了赵睿龙于事无补,反而把你自己害了。为了一个人渣,何必呢?”

老人涕泪横流,拼命摇头,颤抖着说:“我什么都没了,好好的孩子忽然没了,孙子也突然没了,他们都没了,家也没了,我活着没有意思,不如拉着他死,算在黄泉路上给他们一个交代。”

说话间,几个刑警从四楼的窗户一跃而下,轻手轻脚扒着窗户,准备从后面突袭抓住老人,然而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踩重了,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老人准备回头去看。

“苗苗!”周鹏飞快叫住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熊,那正是摆在传达室窗前的那一只,就见老人明显地一怔,接着目光牢牢地套在了那只玩偶身上,带着着饥渴难耐的味道。

“这是当年那只小熊吧?”周鹏急切地说,“我看新闻上写,苗苗死之前抱在怀里。”

老人没吭声,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只熊。

“我曾经听过一些传说,”周鹏轻声说,“人死前如果有执念,那他的灵魂会寄宿在玩偶上。苗苗这些年会不会觉得你太寂寞,就在这小小的玩偶上陪着你,你忍心让他看见你杀人毁了后半辈子吗?”

现场气氛十分紧张,那个从窗户爬进来的刑警把自己隐蔽在角落里,悄悄给周鹏打着手势。

周鹏于是又语重心长加了一句:“千万别做傻事,让苗苗亲眼看你杀人。”

老人沉默以对,这个老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他从不开口说自己的事,和人对话的第一个字从没用过“我”。

和所有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人一样,他仿佛没有自我,整个人被教育得要做一颗螺丝钉,一颗维持社会运转、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螺丝钉,受了再大的委屈却只能先想着不要给人添麻烦,以为这算是通情达理。

可十二年过去,有些事并没有随时间的逝去而消失,反而日夜折磨着他。

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怎么也逃不开。

“他不知道有爷爷。”良久,老人终于开口,哽咽着说,眼泪成串地落在手背上,“从出生我就没去看过一眼。我觉得那不是我亲孙子,我相信了村里的流言蜚语,甚至觉得那孩子是个耻辱,活着就是我们老倪家脸上一块擦不掉的疤。我总盼着他哪天死了,可真死了,我心里却像是被人硬生生挖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