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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整个监控室十分安静,只有赵德平的声音透过音响在室内缓缓响起。

容铮一言难尽地看了一圈,突然神色一顿,在审讯人员里发现了某位熟人。

主持审讯的领导容铮认识,是三年前他的直属领导,之前一直跑一线,后来受伤调到临省,做了一把手,逢年过节两人还保持着联系。

他腿脚不好,一直拿手捶着膝盖。

那年他追击毒贩,一把年纪了还不要命,居然用身体去挡这帮亡命之徒的车,差点就没命,是容铮把他从车底下扒拉出来。

他说过,干他们这行总要有点信仰,要那种不要命、一拼到底的信仰。

当时,他那满脸是血,却还笑出一口白牙的模样,被容铮一直记到现在。

容铮看了他一眼,没有声张,只是把手机调了震动,和近前的两个人点了下头算打招呼,最后在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到这个点,赵德平已经十分疲惫了。

他年纪不小了,养尊处优多年,身体机能早就退化,体力有限。

尽管很配合审讯,但熬了一夜,又加上情绪几次大起大落,到这时候,赵德平已经到达了身体的极限,说话也开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好几次记岔了涉案人名字。

“他还能支撑吗?”主持审讯的领导皱了皱眉,他按下话筒,想了想,又说,“如果不行,就让他先休息,去睡一觉,下午再审。”

审讯人员转述了这段话,却被赵德平平静地拒绝了,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我怕睡一觉起来,就再也没有开口的勇气了。”

接着,“叮里哐当”,手铐一阵乱响,他小心翼翼端起茶杯吹了两下,抿了口浓茶,强打起精神,朝审讯人员笑着举起两根手指,问:“能给我再拿根烟吗?实在太困了,意识都开始混乱了。”

没给一根,领导的意思,直接给他一盒。

拿到烟后,赵德平没有急着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沉默地一口又一口抽着,眉头像永远展不平的褶皱,再也没了以前运筹帷幄、笑面弥勒的模样。

他愁闷地把烟灰抖进纸杯里,眯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考虑斟酌良久,最后长长吐出口白烟:“这些事我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其实就是我鬼迷心窍。我儿子成绩不好,还染上网瘾的毛病,成天逃学跑网吧,找不着人。我老婆心理素质差,一出事,就打电话找我哭,后来找我闹,说我不管孩子,只知道瞎忙。到高三的时候,他那破成绩居然连专科都上不了了。

“自己的孩子,怎么也不能放弃他。我就想干脆多赚点钱,送他去留学,怎么也能混个文凭。可我那工作,都是死工资,绩效也没多少,只能说混个衣食无忧,想要送出国,读个还可以的学校,根本不可能,除非豁出去……那时候我知道赵睿龙不干净,就跟他做了投名状。”

审讯人员问:“你做了什么?”

“主动帮他平事。”赵德平说,“有次局里接了个报案,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手里抱着黑白照片披麻戴孝,说话就哭,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有个建筑商老板看中了他家地,他爹嫌钱少,不愿意卖,结果没想到村支书伪造了签字,不仅把地低价卖了,还私吞了拆迁款。知道这事后,他爹就急了,忙跑就到村支书家理论,结果村支书的儿子一锄头砸他脑门,直接把人给砸死了。”

他顿了顿,又吸了一大口,把手里的烟抽完,又点上另外一根烟,这时候,他拿烟的手指有些微抖,眼尾也紧跟着红了:“我那时候真是鬼迷心窍,那孩子和我家孩子一样大,我怎么想的,就为了那点钱,那他妈是带血的钱,居然也敢要,我,我真他妈是畜生!”

说完,他抬手就是给自己一巴掌。

审讯人员追问:“你做了什么?”

在逼仄阴暗的审讯室里,赵德平沉默地低下头,鼻尖几乎贴在手腕上,在第三次催促的询问下,他才艰难地开了口:“我把那孩子住的地方告诉了他们。”

说到这里,他哽咽一声,刹那间,脸上涕泪相交,他用手掌胡乱擦着,脸上的神情痛苦又愧疚,甚至带着几分道不清的恐惧。

他深深吸了口气:“是彭昌廉亲自打的电话。接到电话的瞬间,我就感觉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像这种涉黑案件本来就要求严格保密,那时候我们还在调查查证阶段,要做的是第一时间保护证人,不会轻易把消息透露出去。可就在当晚,距我接触那孩子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彭昌廉居然就听到了风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我!”

“我当时就猜想,彭昌廉可能和那群人有利益输送。那时候还不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以为最多是打算私了,赔对方点钱,让那孩子别追究下去,那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小事。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