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头顶打手的呼吸声,听见老鼠在草丛里乱窜,听见水滴在地上,还有一声极其突兀的“咔哒”轻响——
他倏地一愣,转过头来,只见一根黑漆漆的枪管突然出现在面前,正隔着树叶,从下朝上对准过来的打手。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眼珠子慢慢转移,就看见那个拿枪的中年警察正严肃地看着来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而那双按在他身上的手也滚烫坚毅,整个人十分镇定。
奇迹的,他那惊惧到极点,差点从胸腔跳出去的心脏,一下回到了胸腔里,原本发麻的手脚也开始找回了知觉。
只见老民警拿树枝轻轻往草丛旁的窖井盖一戳,五六只手臂粗的老鼠倏地“叽叽喳喳”地窜了出来。
陈启哲不敢动弹,安静地脸朝下趴在矮木丛里,感觉有老鼠从脚后跟窜过去,这时候,头顶的打手连吸几口气,然后转头告诉身后的同伴:“是窝老鼠,有小猫那么大。”
那同伴本想跟过来,闻言“厌恶地“啐”了一口:“妈的,才几个月没来,这些耗子都要成灾了,我们那屋肯定完了,里面绝对全是耗子屎。”
“闭嘴,老子才刚吃过饭。”
两人吵吵闹闹几句,就被人喊住,急急忙忙转身走了。
这时候,矮木丛下躲藏着的四个人才集体松了口气。但他们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直到等外面的人一个不留地全进了会所,才缓缓挪动发僵的身体。
陈启哲刚做了个深呼吸,就被老民警提到一边严正地警告:“这事你回家就必须马上忘记,不能到处瞎说,不然你的小命就没了!听见没有?”
陈启哲一听,这是要他赶紧走别耽误事的意思,当即不乐意了,他这会儿不怎么害怕了,只觉得刺激难耐,比打游戏还有意思。
老民警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想什么,忍不住拿指头戳戳他的脑袋瓜:“别瞎胡闹,这可不是玩的,很危险,那些人手上东西没看见?全是手臂粗的钢棍,打你头上,不死也报废……摇头什么意思?臭小子,你美国大片看多了,真以为赤手空拳能和武器对抗呢?你给我老实点赶紧回去,否则我给你爸打电话!这条路以后你们也别走了,当心被人发现,记住,回去谁也别说,听见没?”
陈启哲不太乐意地点点头,本想偷偷跟着,没想到老民警直接把他拽走,亲自送到了家门口。
对于十六岁的陈启哲,此时此刻,他内心充满了好奇。他似乎误入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场所,还正好撞见了警察查案的过程,而对象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有举止怪异的疯女人,这可都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应激反应下,这种因为危险而产生的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既兴奋又躁动,以至于回去一整晚他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透过窗户朝天韵会所看去。
夜色里,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一片死寂,门和窗户里没有动静,像和夜色连在一起,都是搅动在一起的黑暗,除了他,谁也不会知道,今夜那里并不平静,有歹徒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潜入,还有三名警察紧跟着摸了进去。
他年轻的脸映在窗户的玻璃上,和那庞大的建筑重叠在一起,显出丁点让他不痛快的幼稚,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浮现出那警察拿着枪格外坚毅的脸庞,他们怎么半点不害怕?
那些人人多势众,又在自己的地盘,就算是警察,也会性命不保。
那三名警察也不像美国大片里的超级英雄。
老民警他见过好几次,有他爷爷的年纪,腿脚常常浮肿,膝盖还老出问题,站直都不容易,更何况跑。还有那个年轻的小警察,也和自己一样,在打手过来的时候,吓得脸色发白,硬咬着牙挺住。就这两个歪脖子树似的警察,能从那些丧心病狂的打手手里全身而退吗?
因为是警察,就要不顾生命,就不能害怕吗?
陈启哲当了几年的小混混,常常惹是生非,被扭送派出所,和民警打交道。而且每次惹事,家里有权有势的都能提早放出去,而像他这种平民老百姓,只能老老实实被关着,所以在陈启哲过去短暂的人生里,对警察这个职业没什么好感,觉得都是披着身警皮的坏人。
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忍不住佩服他们。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小巴车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会所外的小道。
陈启哲心跳一下加速,他看见更多的打手从小巴车里下来。
这时候,他赶紧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望远镜,然后调整镜头,朝会所望去。
禁闭的会所后门这时候被打开了,先前让他们吓了一跳的黑皮衣打手走了出来,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冲那些刚来的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