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高三啊

楚焕枝寻思了一下,“还是我睡地上吧。”

“你老实点吧。”路鸣舟抻了两下床单,一掖,压到垫褥下面,“我在哪都能睡。”

网吧、公园,甚至赛馆走廊他都睡过。

于是楚焕枝又想起他背上的上,汪晟说那是他年轻的时候挨的揍。可算起来路鸣舟也才二十四岁而已,年轻的时候是有多年轻,十几岁吗?十几岁就被揍的二十来岁阴雨天就酸痛?

地铺铺好后,路鸣舟想了想,还是回去自己房间洗澡了。

再回来的时候带了浴巾和洗护,换了一套棉麻的薄睡衣,很自然地躺在地上。

接着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干自己的事情,路鸣舟在给孟晋鸥发微信。这阵子孟晋鸥已经和他聊过裘峰锦的情况,他非常乐意帮忙,无论是出于江湖道义还是少年偶像,孟晋鸥一口应下。

眼下这两个人在商讨第一笔款给裘峰锦承诺多少,楚焕枝则坐在床上,抱着电脑在敲字。这么无声地过了一会儿,楚焕枝感觉地上那位好像没什么动静了,于是慢慢挪了一下,向下看了一眼。

路鸣舟仰面躺着,正盯着他床头柜上露出一个角的塑料密封袋。

路鸣舟指了指那个袋子角,“这是什么?”

“……”楚焕枝伸手,把药袋挪回去一些,“助眠的。”

“喔。”路鸣舟说。

好像是糊弄过去了,楚焕枝捻了下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打字。

然后路鸣舟说:“助眠啊,给我也吃点。”

说完就真的做起来,一副要拿的样子。楚焕枝被吓到,一手拍上去摁住,“不行。”

两个人相对看着,楚焕枝捏住药袋,把它捏在手里,“这是……处方药。”

路鸣舟当然知道,没有包装,只在袋子上贴一个小小的处方笺,上面是病患的名字,再明显不过。

楚焕枝做好了他会追问这药的准备,而对方只是重新躺了回去,没出声。

良久,楚焕枝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安静的空间里两个人默契地放缓呼吸。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信任,信任永远是相对的,总要有一个人先展现出诚意。

助眠的,处方药,路鸣舟能猜个大概。

而为什么楚焕枝需要药物入睡,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约莫就是三年前被下药的事情给他留下了相当浓厚的阴影。

同时路鸣舟愈发坚定了要让裘峰锦身败名裂的决心,就算临到最后要抄刀掏枪他也不在乎。

路鸣舟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接着是手机解锁的声音。

今天孟晋鸥和他商量出资的问题,他登上手机银行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存款。

从十八岁至今,他的奖金工资在买房买车后就没有了其他的开销。代言和广告带来的收入一直存着,彼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比如汪晟一直建议他做个什么投资钱滚钱。

可能是少年时看了太多一朝云上月一朝足下泥,他更倾向于让钱安稳地存在自己能控制的地方。

连着看了几张卡,想了想,发了个数字给孟晋鸥。

很快,孟晋鸥回复过来说,搞这个b,我也加入。

原来这个裘峰锦也包了几个烈火tv不谙世事的小主播,有男有女,有些还是孟晋鸥在烈火tv时候提拔过的。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躺着,路鸣舟侧着躺了一会儿,又转过来平躺。今天背上好了很多,天慢慢地放晴,只是睡地上有些硌。他闷闷地叹了口气,被楚焕枝听见了。

然后床沿探出半个脑袋,楚焕枝问他,“你肩膀又疼了吗?”

“还好。”

只有半个小脑袋,露着眼睛,“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高三。”

高三啊……楚焕枝转着眼珠子,回忆了一下,“十八岁?”

“嗯。”

“为什么挨揍?”楚焕枝侧着躺在床边,看着他,“没打过别人吗,你挺能打的呀。”

路鸣舟也看着他,说:“一屋子人揍我。”

“为什么?”楚焕枝睁大了眼睛,“高三的时候就有一屋子人揍你?”

在乖学生的观念里,学生再如何也不至于招惹一屋子人吧。况且就算是小混混,手里也是有轻重的,怎么会伤那么重,遗留到现在都会痛。

所以说世界是有参差的,无论是幸存者偏差也好,难以共情也好。人和人生活的环境决定了他们对世界的看法。

路鸣舟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挨那一椅子的最初原因。

是麻将馆那个人踢碎了他口袋里的盒装牛奶。

于是他如实作答,“因为当时我在一个麻将馆里看场子,有一桌闹起来了,我去制止,有个人犯病,踹碎了我裤兜里的牛奶。”

“我就把他往死里打。”

“他那几个朋友,就把我也往死里打。”

楚焕枝越听越觉得离谱,“为了……一盒牛奶?”

“对。”路鸣舟说,“为了一盒牛奶。”

楚焕枝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浅栗色的头发在卧室顶灯下铺了个漂亮的阴影在脸颊,有点痒,他拨开头发,“那盒牛奶很重要吗?”

“嗯。”路鸣舟盯着他的眼睛,“很重要。”

其实楚焕枝莫名的有种预感,大约会和路鸣舟心底里那个人有关。因为时间再往前推三年,三年前他们俩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那时候路鸣舟也才二十一岁,那时候如果心底里装着什么人,是高中时代也很合理。

什么样的白月光是传说级别的,不在人世的。

楚焕枝怎么想都觉得合理,没有人能赢得了不在人世的白月光。

一番脑内天人交战后,楚焕枝非常镇定,非常平静地问,“那盒牛奶,关联着什么人吗?”

“是的。”路鸣舟说。

路鸣舟有些紧张,类似于近乡情怯的那种紧张。但他又很期待,他很想让楚焕枝知道,他常常在云江市一中食堂窗沿放着的面包和牛奶,是他那段晦暗人生的灯塔。

然而楚焕枝问的却是……

“他还活着吗?”

路鸣舟:“嗯?”

楚焕枝问出来就后悔了,哪有人这么直白的,“我是说,他……现在还好吗?”

“算不上好吧。”路鸣舟调整了一下呼吸,“靠吃药睡觉的人,怎么能算好呢。”

楚焕枝迷茫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可能缺失了什么剧情,像是错过了电影的开头,后面的一个多小时都云里雾里,连蒙带猜。

“嗯?”楚焕枝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

路鸣舟说:“嘴馋,又什么都不能吃,整天抱着一盆兔子粮,狗看了都绕路。”

楚焕枝:“什么?”

“就是给我牛奶的那个人。”路鸣舟一直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底,看着楚焕枝那双从落寞到平静再到讶然的眼睛。

“对了。”路鸣舟又说,“还有肉松面包,巧克力饼干,火腿三明治。”

“还有。”路鸣舟顿了顿,这些回忆对他来讲太残酷,“还有草莓果酱夹心的……松饼?”

楚焕枝感觉胳膊有一点麻,自己侧躺压着的半个身子都有点发麻。他张了两次嘴,才发出了声音,嗓音微颤。

他说:“那个叫铜锣烧。”

“喔。”路鸣舟点点头,“铜锣烧。”

“谢谢。”路鸣舟补充,“帮我渡过了很难的一段时间。”

“……不客气。”楚焕枝说。

回忆是乍一下全部开始回放的,这种感觉像是在老旧房子里翻到了一些录像带,塞进旧式播放机里,居然能完好地播放。

楚焕枝还记得高二那年,他总能远远的看见一个男生,他蹲在食堂外墙的窗户底下。往往是下午放学的时间。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之间是吃饭时间,楚焕枝连续好几天都在晚饭时间看到同一个男生。那男生瘦高瘦高的,头发有些乱,远看有些灰头土脸。

会不会是贫困生呢,会不会买不起晚餐,又不想留在教室里,所以在这里躲着同学?

小楚焕枝萌生出恻隐之心,但他又不想让对方觉得难堪。于是,他用零花钱买了一块肉松面包,一盒牛奶。他不够高,他得踩在凳子上才能够着窗沿。

路鸣舟似乎在等着他再说点什么,可他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

有人踹碎了他给路鸣舟的牛奶,路鸣舟把人往死里打,招惹了一屋子人挨了顿狠揍。

路鸣舟把自己挠伤的疤痕刺在皮肤上。

路鸣舟收留他住在别墅里。

路鸣舟每天往返百余公里。

他顿时觉得天翻地覆不过如此,三年的心病被注入灵丹妙药。整个人在床边,不受控制的,大约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抑或是此时大脑已经放弃思考。

扑通。

楚焕枝从床边掉下来了。

路鸣舟稳稳地接住他,一个成年男人砸在身上,他连吭都不吭一声。

楚焕枝想爬起来。

然而刚刚撑起上半身,他被路鸣舟抱了回去。

“我以为你忘记了。”路鸣舟说。

“没有。”楚焕枝的脸贴在他耳廓,声音有些飘,“草莓酱夹心的铜锣烧,是我最喜欢的。”

“谢谢。”路鸣舟说,“我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