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保云皱起了眉,叹了一声,续道:“很多人围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站著,我母亲伏在棺材上,号啕大哭,旁边另外还有六七个老妇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劝著她,有的还在乱出主意,说甚么惊动了我父亲,是以我的父亲不欢喜啦。有的说,要请高僧再来超度啦,我赶到之后,真恨不得将那些老妇人一齐用木棒赶走,总算她们对我多少有一点忌惮,是以都停了口。”
“我的母亲还在哭著,我走到她的身边,十分不耐烦地问道:‘阿母,甚么事?’我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她一面哭,一面道:‘阿保,是我不好啦,我不听你的话,一定要动他的棺材,他怒我啦!’”
郑保云学著她母亲的声调。他知道我听得懂他们家乡的方言,是以那一段话,他全是用他们家乡的土语说出来的。我自然不必他详细解释,就可以知道,像他那样一个受过高深教育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心中对那些人的反感。
我问道:“那么,你怎么说呢?”
郑保云道:“我自然很怒,我说:‘阿母,阿爸怒你,你怎知道?’我母亲说:‘阿保,你阿爹刚才在棺材里蹬脚,发出老大声响来啦!’我实在忍不住了,从身边一个力夫手中,夺下了一根竹杠来,用力在棺材上敲了几下,道:‘蹬脚,蹬脚啦!’”
郑保云叹了一声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为甚么会有那样冲动的,你知道,我在欧洲和美国住了很久,看到我的家人仍然那样愚昧,我实在很气愤。我那突如其来的行动,将别人全都吓呆了,我母亲也止住了哭声,所有的人望著我,一齐静了下来。”
我忙道:“在那时候,棺材中有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棺材中并没有声音,只不过我那时,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我不愿意再多逗留在棺材的旁边,所以我走开了。当天晚上,棺材被放在大厅,我母亲哭拜了很久,到深夜才去休息,我却睡不著,信步来到了大厅上。我和我父亲的感情不是十分好,因为我们见面的时候很少,但是我对下午那种鲁莽的行动,却也感到十分抱歉,是以我在他的棺材前停了片刻 ”
郑保云讲到这里,连我也为之紧张起来。他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候,我听得敲击的声音,从棺材中传了出来,像是棺材中有人在用力捶敲。在午夜的寂静之中,那种声音,我可以听得十分清楚,而且可以肯定,发自棺材里面,我当时的惊骇,实在是难以言喻的,我竟不由自主地叫道:‘阿爸,阿爸,你想要甚么?’”郑保云讲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卫先生,希望你不要笑我,我是一个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却自然而然那样叫了出来,因为我心中实在太惊恐了。”
我忙道:“我不会笑你,你既然肯定声响是从棺材中发出来的,那自然难免惊恐。”
我在那样回答他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连我的声音,也有点走样。
郑保云却将我的话当作了十分有力的安慰,连声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当时,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像是被雷殛了,不知呆立了多久,那时,除了我一个人之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然而那种撞击声和爬搔声,却不断从棺材之中,传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最后我决定把棺材打开来!”
我忙道:“不对啊,郑先生,刚才你说,棺材是不锈钢铸的,而且,里面的空气全被抽去,那么,你一个人怎能将棺材盖打开来?”
“我当然不是说将棺材盖掀开,棺材是用十多个螺丝上紧著,要打开来,得很费一点手续,那棺材是特别设计的,在侧边,有一处地方,是有一个圆孔的。那圆孔约有四吋直径,是抽气时用的,有一个盖子,可以旋开来,那是准备先让空气进去,才好打开棺木来的,我那时,就是想旋开这只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