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169 章

四爷:“……”

“你看,那就是我大哥。我爹我抓我大哥,我大哥带着我跑来这里避难的。”小姑娘油油的胖手指着一个方向,骄傲地介绍她的大哥。“我大哥还要我不裹脚哦。说将来哪一天我不老实定亲,大脚能去四爷府上做丫鬟。”

四爷:“你大哥真聪明。”

“我大哥最聪明了!”小姑娘骄傲地点头,头上的双丫鬓和红色绢花一晃一晃,眼睛亮亮的。仰着油嘴巴对几步冲上来的大哥甜甜地笑。

那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几步上来岩石,一把抱住妹妹警惕地护着在身后,皱眉看着对面这人。

太俊。

妹妹平时不和陌生人说话,怪不得对他笑得这么甜。

一看就是擅长勾搭小姑娘的!

待要怒吼一嗓子,一眼看见这人身边的侍卫和仆人,不是普通人!他更警惕了:这样的人最吸引小姑娘!

“在下来自苏州上海县马家。这是妹妹。请问阁下尊称?”这人试图放缓语气,但格外生硬。

四爷无辜地一眨眼。年轻人的身后,胖姑娘奋力挣脱他的胳膊,气呼呼地喊:“我要和大哥哥说话。”

年轻人的脸黑黑的,那脸色好似他妹妹被拐卖了。

王之鼎从画儿里一回神,训斥一声:“无礼!……”

四爷摆摆手,制止他的话头。

“是个疼妹妹的好儿郎。海边人多且乱,带着你妹妹快些离开吧。”

那年轻人环视一圈海边的环境,拐孩子的人哪里都有,不拘北京还是南京还是马六甲。他不顾妹妹的挣扎,强行扛着她离开,一边走还一边训斥:“告诉你了不许独自出来,你怎么不听话……”

“哇哇……大哥哥……”胖姑娘愤怒的哭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王之鼎犹自生气道:“四爷,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心要迎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去哪里迎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哪家好好的姑娘给他白白相看不成?除非是青楼楚馆的风尘女子。”

四爷只笑:“时代不同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和活法儿。”

王之鼎听着稀里糊涂的,什么时代不同了?什么时代不都是一样的人?

记起来小姑娘好意的嘱咐,四爷笑得灿烂:“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哎。”

前世今生,四爷都是记得人的好的人。老八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幕走马灯地眼里晃啊晃,四爷看着已经风干的画儿,收拾收拾画具回来宅子,坐到书房里挽袖提笔给老八写信。夕阳慢慢落下,苏培盛端着烛台进来,挑着灯光更亮一些,四爷正写着,年侧福晋端着托盘进来。

这里是马六甲,不是京城规矩大,她渐渐的出入四爷的书房。

“爷,您去海边吹风了,用点儿汤水。虽然这里不冷,可到底是冬天了。”年侧福晋语气柔柔,放下托盘,捧着小碗到四爷的面前,人靠近,身上的玫瑰熏香也靠近。手腕上用当地黄金做的金臂钏隐隐露出来袖子,金黄映照白皙的手腕,美不胜收。

四爷好脾气,也是习惯了被各种投喂,端起来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放下碗笑道:“多谢。这汤很好。”

年侧福晋抿唇娇羞一笑,接着气不过瞋四爷一眼:“这是当地的鸭汤,我熬了一个时辰那。爷都没有喝出来。”

四爷:“……爷的不是。下次一定慢慢品尝。”

“哼”,年侧福晋收好当地海波花纹的木头小碗在托盘里,娇气地皱着秀挺的小鼻子,“爷经常在外头吃饭,外头的饭菜比家里的香?”

四爷惊讶:“经常一说从何而来?”

“就是十天之内,爷在外头用午饭四次,用晚饭三次。”

四爷:“……”

年侧福晋麻利地收拾地上孩子们玩的乱放的抱枕,拼图,又问:“爷今晚上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有事?待会儿还要出门吗?”

“不出门,待会儿一起用饭。”

“那我去告诉姐姐。”

年侧福晋很有经验地简单快速收拾好,端着托盘,脚步轻快地离开,背影里都洋溢着欢喜。

四爷无声一笑,提笔快速写了几句话,用蜡封了信封,递给苏培盛,四福晋进来。

“爷,今晚上在家里用饭?”

“嗯。”

“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四福晋有点担心,爷今天是不是有上门事情突然回来这么早。

四爷:“在海边遇到一个上海县来的小姑娘,一边吃着烤串喝着椰子一边看着夕阳正要吟诗一首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马六甲的美食特别多,你一定要去看看’,于是爷就发现,晚饭时间了。”

四福晋笑着摇头,理一理用当地布料做的容易发皱的旗袍。

“我来之前听说在马六甲海峡看过落日很美,但是不知道马六甲其实是一个南京一样的城市,不过这个城市真的很小。没什么风景,最漂亮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个海峡清真寺了,要赶着落日来,其他时间暴晒。”

“另一个出名地方就在马六甲的中心——荷兰红屋,来画画拍照的文人不少,原谅我始终没明白到它的点,一个红房子有什么稀奇的,还不如北京的荷兰大使馆精致,没什么意思。当然,这里的美食是真的不少。只是也只有几样吃的习惯的。其他都不习惯。”

四爷附和地点头,马六甲这个城市小到什么程度呢,如果谁跑的快点,一天可以在马六甲跑上好十几圈。但是他的时间很慢很慢,慢到你忘记时间的程度。这对于北方人和江南人来说,完全陌生的体验,格外吸引人。

“东头那家几乎来马六甲的人都会去的糕点店,最有名的千层蛋糕真的吃不下,甜的发腻,跟直接吃糖浆一样,刚来的时候逛街所有人都强力推荐这家店,可能当地人真的喜欢甜食。西头那家串串火锅店,马六甲亲王一边流口水一边推荐,说是他以前的厨师开的,看着他日益肥胖的身躯想着味道一定差不了。哪知道这家店的锅底当天是不换的!”

四福晋喷笑出来,头上的凤钗红宝石流苏一晃一晃,映照她微胖白皙的面堂,和亮亮的眼睛相映成辉:“爷,你本就不喜欢甜食,乍吃那么甜的,更受不了。我一来就听我们新雇佣的当地仆妇们说了,她们也是极力推荐那。”

四爷皱着俊脸,还是很无法理解:“锅不大,用料特别足,客人吃的时候一直在往里加料,沙爹酱的味道特别浓郁,估计成本很高,吃一桌一换成本划不来。马六甲亲王硬拉着爷去试试,说下午一开业到店,保证干净的最新的一锅料,还是被吃的猛喝水。”

那家店里,配料蔬菜都挺奇葩的造型,反正是外来人不理解美感的形状。

在吃的时候店小二一直往里面加料熬料,浓郁到什么地步呢,吃任何菜肉都没什么菜肉本身的味道,都在跟直接吃沙爹酱差不多,四爷也理解为什么店小二一直问自己要什么水了,是真的咸。

四爷这样的人吃这个真会疯的,沙爹酱太浓滴的到处都是,让他很不舒服,他以最快的速度吃了几口就走了,马六甲亲王还在里头大吃特吃。

“不过东街有一家新开的辣椒包鱼丸挺好,鱼丸非常新鲜肉嫩,福晋有空去尝尝。西街口大树下鸭面店,鸭汤是用药材熬制,卤货也确实不错,鸭货炖的特别烂,入口即化,价钱也便宜的吓人,都是几铜钱一碗。”

四福晋一乐:“爷说的那一家,我今天下午带着几个妹妹出去尝过了。到店铺的时候老板正在杀鱼,还邀请去看制作过程,以为我要学做法,无偿传授。不过被我婉拒了。好多附近女子去学,鱼丸是真的做得好。吃鱼丸的时候能真切强烈感受到鱼肉的味道,脑子里会出现店老板拿着双刀暴打鱼肉的画面。”

用心做出来的美食就是会让人有画面感,让人可以微微一笑然后产生恶趣味的联想。四爷非常理解。

“福晋喜欢,下次要孩子们去学习做法。”

四福晋喷笑,想要板着脸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四爷理所当然使唤孩子们的样子。

四福晋笑着感叹:“虽然这里的东西不是最好吃的,可能有的时候就是这种平平凡凡的地方,可以打发掉很多不开心的时光,并成为难忘的回忆。怪不得越来越多的文人喜欢游玩,沥青路面方便了,海上坐船也方便了。今天我还听邻桌的书生说‘憋屈了几千年,可算能轻松出门了。’”

四爷:“……”

这都是什么话?

“这一代年轻人呀,上了学,大多不缺吃穿,体会不到先人们困在田间灶台的感受了。”

“是呀,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到这里。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在府邸后院转悠了那。”

“福晋喜欢这里,我们多呆呆。”四爷微微沉吟:“过几天,我们一家人去印度洋看看,印度莫卧儿国王和法兰西总督、英吉利总督都会过来。”

四福晋微微惊讶:“在船上会面?”

“不确定。他们邀请我们去都城拉哈尔和德利。”大莫卧儿帝国的无限权力被他的总督们打倒,总督们的权力被马拉塔人打倒,马拉塔人的权力被阿富汗人打倒,而在大家这样混战的时候,法兰西人和英吉利不列颠人闯了进来,把他们全部征服了。而四爷这次去谈判,是因为大清朝廷不能答应自己的邻居被欧洲殖民瓜分,要先礼后兵。

四福晋正要说话,门口王之鼎来报:“爷,九爷和十爷来了。”

四福晋一个愣神,两位弟弟都来了,绝对是有事情。她看向四爷。四爷道:“九弟和十弟估计没有用饭,在书房摆一桌。”

“哎。”

四福晋答应着,胤禟和胤俄已经进来了,两个人的身后跟着弘昱。都是一脸的愁肠百结,却只能无可奈何看着一切。

彼此请安行礼,下人上来茶水点心,四福晋看一眼四爷转身离开,顺手给关上门。

四爷道:“先吃饭。”

胤禟苦着脸:“四哥,我们哪里吃得下?”一想想如果自己没有跟着四哥离开京城,可能就跟着八哥一起被污蔑算计,老父亲查也不查雷霆暴雨的大骂一顿,越发难过。

胤俄板着脸,脸色苍白,眼睛发直,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四哥,我们在路上互相研究了,究竟是谁干的?思来想去,却无定论。”

闻得脚步声,四爷一抬眼,弘晖立在书房门外,胤禟和胤俄忙要唤他离开,他却一脚踏入道:“我也收到消息了。我要听。”叔侄几个都固执地看着对方。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四爷点头,要他们都各自坐下来。

一阵安静后,胤俄受不住地起身推开窗户道:“四哥,八哥会恨九弟和我离开京城扔下他一个人吗?”怎么会?他自己都未做到跟着你们出京,又怎么会怪你们离开京城?想了想,放缓脸色,试探地问:“打算做什么?”

胤禟顿时红了眼睛:“不知道。当年一废太子时,他为了替八哥求情,不惜以死相挟汗阿玛,以至汗阿玛气得要杀他。想不通他这次为何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无。”

弘昱紧绷着年轻的面孔,沉声道:“这事情我知道一点。阿玛写信来说,他也这样问过十四叔。十四叔说:‘当年我那样做,结果帮到八哥了吗?为了兄长反抗老父亲,这是大逆不道。……’说,‘上次只因为百官因为八哥的安排保举二哥复立。可这次却是忤逆不孝,诅咒汗阿玛的大罪。’”

他默了会,低头道:“送鹰的太监和小厮侍卫已经自尽。”

胤禟憋着气,眼巴巴地看着四哥:“老十四的事情不谈,本来就指望不上他——这里头一定有问题。汗阿玛难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给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大半年,汗阿玛却为何连查都不查就给八哥定罪?还颁布圣旨,通告满朝文武?”

四爷皱眉摇摇头。

胤俄没有看他四哥,垂目凝视着地面低声道:“景熙贝勒告发导致二废太子。当时我们以为是八哥布局得力。可现在我看圣旨才明白,汗阿玛是借机会二废太子。……齐世武是被铁钉活活钉死的,托合齐被锉尸扬灰,不许收葬。其他众人更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结党,汗阿玛给八哥定下的罪名也是结党。”

又是一阵沉默。

康熙从一废太子后就时刻提防着胤禩,太子二废,朝中众臣仍旧希望康熙能立胤禩为太子,而康熙一直以来都在试图削弱胤禩在朝中的影响,下旨明确表示不再册封太子,胤禩在朝中的势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也最高,真真是礼贤下士,仁孝为怀,田园富家翁一般的没有野心十全十美的贤王——胤禩人在局中不知道,他这样,越发威胁到康熙的皇权。胤禩平日行事从无错处,此次毙鹰事件,不失为打击他的最好机会。

——四爷上辈子能操办闲云野鹤孝顺兄友弟恭的方式,那是因为他是孤王没有党。如同庄王被康熙看重,是因为他不争不抢心态好,最关键是因为他没有儿子不会威胁皇权!

可是,四爷这话,只能对胤禩一个人说,也只能说一点点。

胤禟苦笑几声问四哥:“历代以来讲究孝字第一。如果八哥连孝都未做到,……”胤禟沉痛地道:“就连八哥和八嫂恩爱重视嫡子,孝顺良母妃,孝顺汗阿玛,兄友弟恭富贵田园种地的举动,都变成天大的笑话和十足的虚伪。只怕设局的人自己都想不到效果会这么好。”

弘晖瘫软于椅上。难怪自始至终,八叔未曾做任何辩驳,这么大的罪名却只是悄无声息地病倒了。因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根本不重要,玛法要罚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可是!可是!

弘晖抿紧了唇,祈求地看着阿玛:“八叔会好起来了吗?玛法会饶恕八叔吗?”

四爷:“会,也不会。”

弘晖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

玛法会原谅八叔,毕竟之前八叔确实有功劳,孝顺体贴。玛法也不会原谅八叔,因为圣旨已经发下去了,处罚已经完成了。八叔的名声备受打击是一定的。

半晌后,弘昱道:“十四叔劝说阿玛,说现在的情况,越是去求情,越是要玛法震怒,只能等机会!”

胤禟直接嗤笑出声。

胤俄黑着脸,同样的讥讽之色。

四爷静思了会,望着弟弟们道:“你们都给胤禩写信了吗?”

胤禟苦笑地擦擦眼角的泪:“想写,不知道写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胤禵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个时候,越是给胤禩求情,也是要康熙知道胤禩党羽多大,越是震怒。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设局的人摸准了康熙的心思,一举要胤禩再也无缘皇位。

门口响起来敲门声,四爷吩咐:“进来。”

苏培盛领着两个小太监抬着膳桌进来,八大碗很快摆上来,碗筷也摆好。

四爷道:“先用晚饭。我刚给胤禩写信,已经寄送出去。吃完饭你们也写信,多少劝说他一些。”

原来四哥/四叔/阿玛已经给写信寄送出去了!

弘晖道:“儿子也写信吗?儿子还担心八婶婶和堂弟堂妹们。”

“写信。都写信。再将你们这两天准备的礼物,一起给北京的家人寄送回去。”

“哎。”弘晖响亮的答应着。这要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八叔被罚,玛法罚的,他什么也不能做。那是疼爱他的玛法,关心他的八叔,他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北京城,腊月里节日多,出门应酬的八福晋偶尔遇到胤禵,不甘心地质问胤禵:“鹰怎么会奄奄一息呢?送出时肯定还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动的手脚。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爷身边多年的人,究竟什么人安排了这样的人在爷身边,让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动这么大的手脚?”

胤禵闻言,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盯了八福晋半晌,气得指着八福晋,手轻颤,半晌后吼道:“你也怀疑我?!”说完,怒吼而去。

八福晋的心哀恸万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如今的十四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早非当年冲动爱玩的十四阿哥。自家爷彻底垮掉对他极其有利,原来的八爷党必定会再推一人出来,肯定非他莫属——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这般算计兄弟们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事已至此,他再追究还有何意?相关的人都已自尽,不可能有人证物证。可是她不甘心,她想弄明白,想看看这个宫廷究竟能对自家爷和自己残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她宁可这件事情是四哥做的,自从十三弟被关押的事情后,她也恼恨自家爷。四哥那么疼十三弟,他和自家爷有恨有仇,四哥如此做,只能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也服气甘心了。

可她知道,四哥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的。

不管从下手机会,还是最后获利,都是老十四最有嫌疑。当然,三哥这“隐形太子”也有嫌疑。大哥、废太子、十三弟,自家爷、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怎么都能残忍至此?

胤禩遭此一举,大受打击,很快病倒。腊月的各大节日里,八福晋盛装出现,替胤禩向康熙和众位娘娘请安。厚重的胭脂根本无法遮掩面色苍白,往日合身的礼服变得肥大,却是举止得体,大方明艳,要长辈们都对她怜惜不已。八福晋挺直了腰杆子,高高地仰着头,又让所有幸灾乐祸、悲悯同情的目光全部收敛;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宗室格格·八福晋。

八福晋在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回来府邸,见到了病重在家的八爷。

难得的,八爷没有躲在书房里一个人,而是躺在书房院子里,安静地欣赏天上的月牙儿。

八福晋默默地上前,小声问:“爷?”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惊喜。

八爷一回头,看见她一身大礼服,满身的疲惫,眼窝深处灯火一般燃烧的骄傲,唯有苦笑。

两辈子,都是福晋在关键时刻撑起来这个家。

“马六甲来信了。”八爷淡淡的一声解释。“四哥的话,要爷顿悟。以往是爷大错特错,还要福晋和孩子们跟着担忧受累,是爷的不是。”

八福晋捂着嘴,无助地呜咽着:“爷,我和孩子们吃点苦没有关系。可是府里,……我已经将大部分奴才打发出去了,你看看,还有那些不能留下的。”

八爷笑得清雅如玉,黑沉沉的夜色里面色惨白惨白的,映照着院子里灯笼的光亮,好似天上的月牙儿泛着寒光。

“福晋看着办就是了,这不是关键。爷以后多注意着,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爷?”

八福晋迷茫地看着八爷。

八爷只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一片冰冷,心疼道:“爷保证以后不要福晋跟着担心了。天冷,快回去后院洗漱沐浴。”

“真的?”

“真的。”

夫妻两个泪眼相看,八福晋担心八爷,也挂心孩子们,不得不去后院洗漱沐浴。

八爷安静地望着夜空。

夜空很黑。

也很亮。

因为星星和月亮。

八爷不敢告诉八福晋,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没有送鹰儿给康熙,他压根就没有送任何礼物。

但即使他不说,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此时处于竞争最优势的皇八子胤禩不会傻到主动去“逆康熙的龙鳞”,自断继位可能。

他病了,一是因为被打击的。两辈子,重生的人,居然栽倒在同样一件事情上,多么可笑。二是因为康熙对他的狠心。这辈子,他做了那么多孝顺的事情,立下那么功劳,还是查也不查直接下圣旨处罚他。

这些天,他将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主要有三个怀疑对象,分别为:三哥胤祉、四哥胤禛、十四弟胤禵。

三哥目前也是皇位之争的有效竞争者。意气风发的都有隐形太子的架势了。

不问政务主持编修《律历渊源》一书,这不能说明三哥对于编书的侧重,对于皇位争夺的冷淡,但是能说明三哥是在用编书这一彪炳千秋的大事,来赢得康熙圣宠,以期获得夺嫡胜利。

也就是说,书生皇子·三哥,“死鹰事件”这类阴险的暗里陷害,根本就不是胤祉的夺嫡之风,判定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排除可能性。

老十四?他还没有被任命为大将军王,还没有成为“继位呼声最高”的皇子。这个时候康熙确实要利用他分化自己的势力,但自己这些日子仔细观察,他只是一个刚冒头的年轻皇子,康熙并没有真正的器重他。只要他稍稍有点理智就知道,他和自己尚不能相提并论,即使制造了“死鹰事件”,皇储位置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没有作案动机,老十四的嫌疑就会被很大程度的清除,但还是有可能。

四哥?四哥是有能力不在京城,也能这样算计自己的。但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绝对没有可能是四哥。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栽倒在谁的手里,两辈子都想不通。

所以他压抑抑郁的病了。

一直到今天收到四哥的来信。

“十个手指头有长短,但是,都是自己的手指头。”自己是汗阿玛的儿子,即使汗阿玛不疼爱他,也是儿子,还是要顾着。尽可以放心。

“想想胤祥……”胤祥被关押,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算计,其实……,八爷苦笑,他才想通,其实是汗阿玛在做主。如同对自己一样,汗阿玛明知道自己冤枉,就是要打压。

他们的汗阿玛,是皇帝,是父亲。

有这个权利。

也有这个能力。

按照他老人家的心意办事。

“到底是不一样了……”是啊,到底他这辈子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汗阿玛没有说那句“辛者库……所生……”,汗阿玛也没说那句“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笨笨的小八心魔丛生,一心要证明什么那……”八爷的眼泪哗啦下来,瞬间变冷,冰冷地流淌在消瘦见骨头的面颊上。

汗阿玛最是痛恨结党,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可不结党,不拉拢大臣们,他还是八爷八贤王吗?上辈子儿时的苦难,要他很小他就知道,他只能靠他自己。他不能靠康熙,不能靠任何人。

他从来没有被康熙宠爱过,他从来没有受过当康熙儿子的父子之情。就连迎娶福晋,一个名贵的宗室格格,人人都知道的外公家势力大,连他额涅都说汗阿玛终于看到自己了,他却知道,这也是康熙为了分化岳乐亲王留下的势力,对儿子们之间势力平衡的安排。如同托合齐一样,都是棋子。

四哥一句要南海,汗阿玛就去打南海。四哥要八宝豆腐里多一点海鲜,汗阿玛就能派水师运送海鲜进京。四哥要吃荔枝,太子就要人运送荔枝进京。

那是四哥的汗阿玛,是四哥的太子二哥。

四哥孝顺,对废太子好,因为汗阿玛真心疼四哥,是因为废太子哪怕上辈子和四哥闹成那样,最终也是拿四哥当兄弟。

四哥依靠汗阿玛的宠爱什么也不做,绝对不结党,因为他有底气。他可以相信,只要他做一个好儿子,汗阿玛终究会给予他想要的一切,包括皇位。

可自己那?

自己压根做不到对康熙这样的信任。

自己做不到不结党。

即使这辈子重生,生活不一样了,没有被欺负过,他也做不到。

心魔吗?

八爷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小八,不要去查奴仆们的事情,不需要遣散奴仆们……做好你自己,你首先是汗阿玛的儿子,再是八皇子,争皇位的八贤王。”

八爷无助地哭着。

他出生在承乾宫皇贵妃的面前,被养在惠妃的面前,他母家没有势力无力保护他,他身边的太监奴仆们,有多少是别人早早安排好的?枉自他自信收拢人心的手段。

不要去查,做好自己,做好汗阿玛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是汗阿玛。

多么讽刺。

八爷两辈子只想和康熙证明,你看看我多么优秀,你不疼爱我是你的错误!却想不到,是康熙一直在保护他,给予他一切风光!如果他不是康熙的儿子,谁会看他一眼?连算计他都懒得费功夫。

八爷的哭声越来越大。

响在夜色里,宛若鬼哭狼嚎,要谁听得都瘆得慌。

一声声“汗阿玛……”肝肠寸断。

八福晋不放心地领着两个孩子来看看他,因为他的哭声跟着一起哭。

皇宫里,康熙刚洗漱完,一个暗卫进来,康熙挥退了其他人,那暗卫跪下来道:“皇上,八爷今天收到四爷的信件,态度大变。说他会好起来,还告诉八福晋不要再管奴仆们的事情。刚一个人在哭,喊着皇上。”

康熙点点头,挥手要他退下。

老八打小儿心思重,自己精力顾不上也不知道怎么教导,太医说多哭哭,就要他任由老四天天欺负多哭哭,哪知道到如今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心思重,蠢笨的要人没眼看。

还好老四念着兄弟情意,一直拉扯着。

康熙放了心,躺到床上,很快睡过去。

身在马六甲的四爷收到信件,得知老八出门了,身体渐渐好起来,望着海峡上的落日余晖,无声一笑。

老父亲也肯定知道老八不会这么傻,以至于送死鹰,那只能是嫁祸;谁嫁祸呢?肯定是有能力之人嫁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查肯定能查出来;因此,想嫁祸,也要熟悉自己老父亲的脾性啊。大哥要杀太子,被圈禁;三哥告发大哥,被放弃。老父亲对这种兄弟相残之举非常痛恨;因此,只要嫁祸了,被康熙知道那指定失去夺嫡机会了。这一定是知道老父亲根本无心要胤禩做继承人,急需一个理由打压胤禩的人。谁能这么熟悉老父亲的性情那?

大哥?

二哥?

老八自觉做八贤王的他很有能力,他还没意识到,他这两个最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哥哥的能力,远不止他认识到的。

就连宫里的皇贵妃、惠妃等人,也都有可能是当年收买陈福和王柱儿的人。

老八更不会想到,即使他收到自己的信件,看懂了一部分,他也想不到,这是老父亲在保护他。

上辈子,是。这辈子,还是。如同圈禁大哥的保护,圈禁二哥的保护,打压自己的保护……

四爷折叠信件,放在袖筒里,无奈地摇头。人都说雷霆雨露都是恩,真正能悟透的,有几人?

——在推举新太子中,胤禩展露锋芒,康熙知道胤禩的能力,他的贤先不说,以他现在的情形肯定是众矢之的。就算康熙要他做皇位继承人,康熙为了暂时保护他,也要借此机会,将胤禩的锋芒敛去。

那如果胤禩不是继承人那?这样被无情打压到尘埃里,将来新君登基,不管以后谁是新帝都不会再打压他,直接形成兄弟相残的局面。

老八上辈子不懂,后面帮助老十四继续争皇位。

这辈子好一点儿,却还是不懂。

知道是汗阿玛一直照顾他,保护他,不会对他真正无情,有点儿愧疚,也就成了。四爷对蠢笨的小八要求不高。

至于死鹰有可能是老父亲自导自演的事件?

四爷眯眼,抬手遮挡在额头,举目眺望着似乎是舍不得完全坠入云彩里奋力挣扎的太阳一角。

这一刻,四爷恍然也明白了,有些事情,可能注定不会有答案。

如同一废太子时候的那枚“体元主人”的印章。

真相是什么?你信什么,就是什么。

康熙五十四年的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诏,停止皇八子的俸银、俸米。胤禩大婚后日子有点紧巴,但四爷替他讨来的五十万两银子钱生钱,钱银颇为宽裕,不愁日常生活开支。可关键是此事向朝廷众臣传达的信息。

事情过去两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宣诏,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他绝不会宽恕皇八子,无异是给心存观望和追随皇八子的朝臣们一个明确警告。

康熙五十四年开年,经过康熙允许,俄国修士及神职人员七人到达北京,主持在北京东正教徒的宗教活动。两国开始加深交流。

四爷在印度和法兰西、英吉利谈判不成,大清水师出兵印度洋,赶走英吉利海军。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南海被四爷严重打压,为了开展东方海外贸易,要与南海和广州海关订立协定,四爷拒绝,声称东印度公司不是国家无权签订协议。

准格尔的策妄阿拉布坦派兵抢掠哈密。康熙命富宁安去西陲,富宁安治军有方,不仅提出了新的粮草运输措施,而且还提出了可行的屯田措施,策妄阿拉布坦眼见挑衅不成,自动兵退。沙俄攻打喀尔喀一直打不开缺口,转而攻打准格尔,试探在准格尔建立据点,策妄阿拉布坦一气之下和沙俄大战,打败了沙俄。

山西巡抚苏克济疏劾太原知府赵凤诏贪赃三十余万两,奏请革职拿问。赵凤诏是赵申乔的独子,赵申乔就是那位上书请求再次复立太子,太子的铁杆之一。

蒙古吴喇忒、阿霸垓、蒿齐忒等部大雪,牲畜倒毙,部民饥困。康熙谕示理藩院派遣善骑司官三员分别出关救灾,朝廷快速发送牲畜、牛羊、米面帐篷被子等等救灾物资。

一样样国家大事展开,争斗还在继续。但至此,眼见二废太子后,不死心的京师文武百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第三次册封太子,胤禩呼声最高的情况彻底转变。官场真正恢复了平静。四爷人在马六甲,领着户部工部。胤禩死心塌地去宗人府整顿旗务。胤祥、胤禔为了港口改建四处奔波,胤礽被圈禁,胤禟、胤俄跟在四爷在马六甲……所有皇阿哥们都老老实实。

岁月流逝,光阴似箭,弹指之间已是康熙五十七年,阿拉布坦遣将率兵大举攻略青海,杀死拉藏汗,占领拉萨城。凶信传到北京,康熙赫然震怒,即命傅尔丹为振武将军,祁德里为协理将军,出阿尔泰山,会合富宁安大军,另遣西安将军额鲁特督兵入藏平叛,着四川提督年羹尧驻节西安守护中原门户。

四爷下朝后,特意等着问胤禩:“你打算怎么做?”

“……”胤禩品味捉摸着四哥的话,似虚又实,似实,又无可捉摸,恬淡得泉里刚打上来的水一样,不由叹息一声,没有吱声,只望着朦胧雨雾中的春景呆呆出神。

上辈子的他,为了要老十四有机会领兵,断了部分傅尔丹、祁德里的粮草供应,间接导致傅尔丹和祁德里急功冒进,十万大军大溃败。

这辈子,他还要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