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叫著,其余的人就跟著喃喃地念著,那种情形,使我联想到一批不愿出家的和尚在念经。
那种嚣嚷声,足足持续了半小时有多,才听得一阵脚步声,很多人下船去,有一个人问道:“我们的那个船员,他……”
那人的话还没有讲完,立即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他是反动分子,你为甚么对反动分子那么关心?”
那人道:“我是船长,如果我的船员有问题,要向上级报告的!”
那尖锐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孩子)叫道:“国家大事都交给了我们,我们会教育他,审问他!”
接著,又是许多人一起叫嚷了起来,我爬上了破麻袋包,抑起头,自船舱盖的隙缝中向外望去,只见许多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破烂,手臂上都缠著一个红布臂章,手上摇著袖珍开本的书,在呐喊著,船员却缩在一角,一声不敢出。
那个少年人呐喊了一阵子,才带著胜利的姿态,摇著手臂,叫嚷著,跳到了另一艘船上,我看到船员也陆续上了岸。
我又等了一会,慢慢地顶起一块舱板来,看看甲板上没有人,我撑著身子,到了甲板上。
一到了甲板上,我迅速地上了另一艘船,然后,又经过了几艘船,到了岸上。
岸上一样全是同样的少年人,有两个少年人,提著石灰水,在地上写著标语,码头附近,全是成众结队的人,全是年轻人,他们将一张一张的纸,贴在所有可以贴上去的地方,同时,振臂高呼著。他们将许多招牌拆下来,用力踏著。
他们的精力看来是无穷的,好像有一股魔法在牵制著他们,将他们的精力,完全发泄在叫嚷和破坏上。
我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全世界都知道。
但是,从报纸的报导上知道这回事,和自己亲眼看到,亲身置身其间,却是完全不同的。
我在岸上略站了一会,就向前走去,我才走出了不远,就听到了阵呐喊声,自远而近,伴随著卡车声,传了过来。
原来在码头呐喊,涂写的那些年青人,都呆了一呆,接著,就有人叫道:“地总的反动分子来了!”
随著有人叫嚷,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聚集在一地,卡车声越来越近,我看到三辆卡车,疾驶而来。
驾驶卡车的人,若不是疯子,也是一个嗜杀狂者,因为他明明可以看到前面有那么多人,可是,三辆卡车,还有以极高的速度,向前冲了过来,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也全当那三辆卡车是纸扎一样,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我退到墙脚下,我实在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事实,无法相信在人间竟会有那样的事!
卡车撞了过来,至少有十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被车撞倒,有几个根本已卷进了卡车底下,受伤的人在地上打滚,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