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子再大,心中也千情万愿,可是我都也没有勇气答应 要是答应了,怎能再有脸见人,也不用再上学了,所以我心跳如打鼓,也知道一定面红心热,立时避开了她的目光,这才听得她低声道︰“不用了!”
到她提著藤书包,出了课室,我心仍咚咚跳,彷彿全课室都在盯著我看。
当然,我也不禁好奇︰明明她是装病,为甚么要我陪她回家呢?
祝香香走了之后,我心头乱跳,只在想著她“临别秋波那一转”是甚么意思,和我应该怎么办。
(古今中外的少年人都一样︰越是大人不许看的书,就越是喜欢看,那时候我才偷偷地看完了《西厢记》,所以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用上了《西厢记》中的句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之中,老师在讲些甚么,我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片段。老师在说的是,本县和邻近的几个县,近年来,出现了一个“铁血锄奸团”,把一些在日军侵略时期,出卖国家民族,做了汉奸,鱼肉百姓,罪大恶极,而又在时移势易之后躲藏了起来的坏人,设法找出来,将他们处死。已经有十多个这种人类的渣滓受到了铁血锄奸团的处分。
这本来是很刺激的一件事,也是当时的大新闻和谈话的资料,可是我却为祝香香忽然装病离去而神思恍惚,所以没有特别留意。
老师的学问很好,见解也很新,他又解释,说锄奸团的这种所为,人人叫好,大快人心,被处决的那些人都罪有应得,因为锄奸团不知用了甚么方法,能使被处死的人在临死之前,都承认自己的罪行。可是这种所为,叫作行“私刑”,不是文明社会应有的行为,应该效法以色列人,在大战之后,把隐藏的纳粹战犯找出来,交给政府,公开审判,依法惩处。
在老师讲到这里时,我有了决定,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忍住了呼吸,直到忍无可忍时,脸已涨得通红。那时,陡然站起,把桌子凳子,弄得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一手高举,一手捂著肚子,脚步踉跄,目望老师,人却向课室之外冲去,半句话也不必说,只消在喉际发出一阵怪声即可。
这是在上课中途要离开课室的上佳办法,不过不能经常使用,偶一为之,万试万灵,心肠好的老师,还会为你急急打开课室的门 因为这种身体语言,人人一看就可以明白。
奔出了课室,直奔向校外,正当我懊丧已浪费了太多时间,忽然看到前面,一个瘦削苗条的身形,正在缓慢地向前移动,风吹著她宽大的萱布长衫,衣袂微扬,看起来更是飘逸无比,那正是祝香香!
她走得那么慢,当然是在等我!
可是我一看到了她,却陡然站定了身子,心中矛盾之极 极想追上去,出现在她的身边,甚至,盼望可以握住她的手,可是又不知为甚么,一双脚竟然不听大脑的指挥,牢牢地钉在地上,不能移动!
过了好久,空自急了一身汗,祝香香在前面,已经转了一个弯,看不见了,我这才又恢复了活动能力,急急地追了上去。
可是,一等到看到了她的背影,脚下又像是生了根,再也难以移动半步 这就形成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局面,变成了我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之下,在跟踪祝香香了!
一直到了一个广场上,那里全是各色人等,明明还看到祝香香细巧的背影在人丛中左穿右插的,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她的踪影。我不禁大是焦急,忙登上了一块大石,极目张望,可是广场四通八达,谁知道她上哪里去了。
我心中懊丧之极,不知道何以刚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和原振侠医生说起了这段往事,他哈哈大笑,以他医生的专业知识回答我︰“这是由于过度紧张而引起脑部活动暂时性的障碍,很多著名的演员,会突然之间念不出早已背熟了的对白,就是由于这种突发性的障碍,你当时心情一定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