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著这一下声响,列队在石台三边的那三列人,右臂齐齐一震。
本来,在他们的手中,各有长条形,套著布套的东西执著的,在他们的手臂一挥一震之下,布套飞开,刹那之间,寒光夺目,原来布套之内,是一式的利刃,三尺长、三寸宽,厚背,薄刃,方头,没有护手刀柄,刃口闪耀著寒芒。
利刃的形状说明了这种利刃,是何等锋利,也说明了它是最直接的,使人的身体裂成片片的利器,它碰手断手,碰腿断腿,横扫过来,绝不令人怀疑可以把人一下子断为两截,直劈下去,也一定可以教人想到能把头颅剖成两半。
那瘦老者发出的第一次划空巨响的余音,悠悠不绝,在夜空中荡漾了许久,才算是静了下来,但是才一静下,他再度挥手,那怪异的声响,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随著那声响,石台三边列队的六十个人,动作矫捷得看起来全然不像是人,而像是在黑暗之中,忽然会闪电也似移动的怪物,他们身子向上一拔,六十个人,几乎在同一个十分之一秒内,就已经上了几乎有一人高的石台。
他们上了石台之后,紧贴著石台的边缘站著,站得极其整齐,每一个人的脚后跟,都恰好是在石台的边上。然后,在余音袅袅之中,他们的姿态有了改变,双脚仍然钉在原来的位置不动,可是身子都倾向前,而且,把手中的利刃扬了起来。
石台面积相当大,可是就在他们身子向前略倾之际,陡然之间,像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或者说,利刃与利刃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许多,更可以说,死亡与生命之间的距离,接近了许多。
石台上的每一个人,脸上仍然一无表情,但可以看得出,他们都屏住了气息。
第二下声响的余音,嗡嗡不绝,直到细微到不能再听到,那老者第三次浑动他的手,手指在竹齿上划过,发出了第三下如同千匹布帛一起被撕裂似的声音。
那一下声响才起,大厮杀这就开始了。
在石台上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前,长刃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而随著血珠四溅,在空中飞舞著,又跌向石台,或是甚至于飞出石台之外的,全是各种各样的人的肢体。
人的身体的每一部分,本来应该是全都联结在一起的,可是这时,却无情地分离了,由于人制造出来的利刃,由于另一个人挥动著利刃而分离了。
断手、残足,带著血花,四下飞溅,甚至听不到利刃相碰的锵锵声,带著死亡的光芒的利刃,在划破人的身体,剖开人的皮肉,切断人的骨骼之际,所发出的是诡异绝伦、暧昧得几乎和耳语相类似的刷刷声。石台的中间微凹部分,本来是积著一片江水的,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江水就被染红,至多不过半分钟,积聚著的已全是血,全是浓稠之极的血,在星月微光之下,鲜血泛著一种异样的红色。
一条断臂,跌进了积血之中,断臂的五只手指,还紧握著刀,甚至有单凭一条手臂,也要再挥动利刀之感。
另一条齐膝断下的小腿,立时压了下来,溅起几股血柱。
所有的人,全都在疯狂地砍杀,真难明白在这样的大残杀之中,他们如何还分得清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
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如果在这样的厮杀之中,他们还能思想的话,他们所想的,一定是如何多砍死一个人──多砍死一个人,就是减少了一柄砍向自己的利刃,自己就多了一分生存的机会,所以他们疯狂地挥著手中的刀,虽然他们挥出手去,连手带刀断下来的机会是如此之高。
在石台上的人迅速减少──或者应该说,还在活动的人迅速减少,而已经不能再动的,似乎也不能再算是人,只是一块一块的肢体,残缺不全的程度,超乎人的想像能力之外,人类在肢解其他动物的身体作为食物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一旦人的肢体被分割开来,也就和其他的动物没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