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倪匡 6769 字 2022-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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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以,他虽然明显地感到了将军的讥讽,他还是无声可出。无声可出的原因很简单:如果需要四十亿美金的“本钱”,他连十分之一也拿不出来,他的“本钱”,只是他是一国储君的身分!

流亡首领自然也没法出声,只能眨着眼睛。

法国人狡猾地笑着:“反正我们一直在供应武器给卡尔斯将军。将军是大买家,多买十亿八亿美金军火,贵国的军人,大抵还不会联想到事情和他们有关。”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那么,一切费用是要我们独力负担了?”

会议舱中立时沉默。

卡尔斯将军用力在腹际──他从不离身的巨大军用手鎗的皮套之上拍了一下:“把我们的条件说给王子听听。”

黄绢向王子看了一眼:“条件十分简单,在事情成功之后,我们有一个顾问团派驻贵国,以增进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形成亚洲和非洲之间的大团结。至于顾问团的权限细节,以后可以再详细讨论。”

泰宁储君略微牵动了一下身子:“当然,我同意这样的安排。”

卡尔斯将军笑了起来,相当不礼貌地伸手指着储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等到自己的力量巩固之后,就把顾问团一脚踢开!”

储君的神情,是明显地遏抑着怒气:“如果将军阁下,认为我有这样想法的话,那什么都不必谈了……”

法国人在这时讲了一句话:“四十多亿美金是一笔大投资,将军也不是过虑的……”

储君“哼”地一声:“有什么可以令将军放心的方法,请只管提出来。”

卡尔斯将军挺了挺身子,又在他那有着精致雕花的鎗套上拍了一下:“方法是……顾问团的团长,一定要是贵国未来的皇后……”

将军这句话一出口,除了黄绢是早已商量定了的之外,其余三个人的错愕,真是难以形容。

储君道:“对不起,我不明白。”

将军伸手向黄绢一指:“她,将成为贵国未来的皇后,指挥顾问团,掌握贵国的一部分权力,这是能使你我都放心的好办法……”

那个流亡元首感叹了一声:“真是……只有想象力极丰富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

储君一时之间,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以致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道:“储君同意不?还是嫌我不能母仪天下?”

储君忙道:“不,不!你……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先例的,这……”

黄绢用冰冷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在贵国的历史上,甚至出现过中国籍的君主。再来一个外人做皇后,不算什么!”

储君盯着黄绢,他很想讲一句话,可是想了一下,由于有求于人,终究没有讲出来。

储君想说而又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皇后是君王的妻子,在你藉这个地位,取得了广泛的权力的同时,你是不是也尽妻子的义务呢?”

由于黄绢和卡尔斯将军的关系,国际上人人皆知,而这时卡尔斯将军也在,储君自然不好意思这样责问黄绢。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同意!”

卡尔斯将军望向法国人:“请你安排装备三千人的武器!”

他又转向流亡首领:“利用你残余的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为储君将来铺路。”

两人都立时点头答应,卡尔斯将军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因为根据他的计画,他等于花了四十多亿美金,就买到了一个在亚洲有一定重要地位的一个国家。他的影响力,一下子就扩充到一万公里之外!

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了!

将军开怀地笑着,储君也跟着笑,而且他的笑声中,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成分。

他有他的想法:别说顾问团的团长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将来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后,还不是一样可以铲除!估计在夺得军权政权之后,三五年时间,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原振侠听着储君的叙述,这时,他心中只想到一个问题:卡尔斯将军和储君,在骯脏的政治阴谋之中,各怀鬼胎,而黄绢的想法怎样呢?黄绢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为“皇后”,她是心甘情愿的?权力的野心,真能令一个外型那么可爱的女郎,变得如此可怕?

原振侠只好苦笑:“在那次会议之后,一切都照计画在进行?”

储君一点犹豫也没有:“是,而且进行得相当顺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要对抗的,全是贵国的军事强人,难道他们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他们已经有了情报,所以才用降头对付你的?”

史奈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头,和政治是全然无关的。”

储君也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幽幽的长叹来。在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愁思和痛苦,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实在已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变得十分沉寂。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问:“一定曾有意外发生过,是不是?究竟是什么意外?”

储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个角落,打开一个柜子。在闪耀的灯火下,原振侠看到那柜子里全是酒──就是王子在医院中喝的那种美酒。他取了一瓶,打开,也不用杯子,就着瓶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当他喝酒的时候,是背对着原振侠的,原振侠看着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发着颤。每一下轻微的颤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处散发出来,以致连原振侠也受到了感染,觉得心头的压力愈来愈重。终于,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储君仍然不转过身子:“为了不使那些军事强人起疑,我装出一副对政治没有兴趣的样子来,酗酒好色,十足是一个无野心的花花公子,骗得他们十分相信。有几个人甚至劝我早日接位,他们会更拥护我,我也乐得再假装下去,一直到了……”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才转过身,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原振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头,绝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还会为了爱情?一个充满了政治野心、整个心灵都被阴谋诡计占据了的人,难道还会知道什么是爱情?

原振侠注意看储君,看到他紧握着酒瓶的手,在不住发着抖。可是渐渐地,他那愁苦的,充满了忧郁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渐扩展,竟然十分甜蜜,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可是在笑容之外,却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剎那间,他的神情看来简直怪异莫名!

他会有这样怪异的神情,自然是由于,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兴的往事之故。而几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开始是甜蜜无比,但是结果却是十分凄苦的,所以才会使他有那么怪异的神情显露出来。

他没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着:“我国北部,还是一些十分贫穷落后的地区,我在名义上,是担任着全国福利机构的主持人──”

北部地区,有一个孤儿院成立。作为储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宁储君厌恶这种“任务”,那比起他想象之中,站在检阅台上,穿上金碧辉煌的戎服,看三军整齐地在他面前列队而过,滋味实在一天一地。

泰宁储君去替孤儿院揭幕,为了掩人耳目,装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来。离开首都之前,还向新闻界发表谈话,表示在一个落后国家之中,社会福利发展的重要性。长篇大论一番,彷佛那就是他终生的大志愿一样。

然后,他就启程北上,到了那个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极偶然发生的。就在他已经启程回首都,车队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他的司机,一个年轻的军官,忽然道:“殿下,都旺亲王有一间大别墅,离这里不远。别墅四周的环境极美丽,亲王说如果殿下要去住几天,只管去!”

储君如果简单地回答一声“不”的话,那么,以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他在听了那军官这样说之后,心中却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动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都旺亲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国最高的统帅,就是他夺权要对付的主要敌人。

而那军官又说出这种话来,可知这军官,在被挑选来作为他的司机之前,是见过亲王的!

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了那些军事强人──现在控制着国家,并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对他并不是那么放心,还是在暗中对他进行着严密的监视!

一想到这一点,他自然难免震动。但是他却装着若无其事,只是顺口道:“哦,原来你是亲王派来的?”

那军官到底年轻,也没有听出这一问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兴:“是,能替殿下做点事,真是光荣之至。”

储君向后靠了一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心中已把都旺亲王诅咒了几百遍。并且决定,一旦夺权成功,立刻以叛国罪处决这些“军事强人”。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既然亲王有这样的提议,他如果不遵从的话,岂不是要惹得亲王不快?他是绝对没有力量和亲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时哈哈笑了起来:“如果环境真是那么好,大可以住几天,只不过……只不过……”

他故意不说出“只不过”什么来,那年轻军官也立时笑了起来:“亲王早就想到了,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亲王已命人挑选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别墅恭候殿下光临,殿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储君心中又暗骂了几声,可是他却露出一副极其高兴的神情,甚至看起来,如同急不及待一样地搓着手!

都旺亲王为泰宁储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储君既然要假装成毫无政治野心的花花公子,自然来者不拒。

不过储君心中十分明白,亲王安排的美女,纵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亲王主使的女特务,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好,自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反倒使亲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没有政治野心。

由于这里是一个降头术盛行的国家,别看亲王检阅起军队来,有最新型的喷射机在天空掠过,可是在首都耸立的摩天大厦、五星级酒店的背后,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却深入人心。

曾有人说,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降头术。这样说法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宗教和降头术,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的两种无形的巨大统治力量。

所以,女特务,储君可以应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头师,要奉什么人的命令来加害的话,储君却也防不胜防。这就是储君和宫廷御用降头大师史奈,关系特别密切的主要原因。

史奈是极有资格的降头师。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已是公认的出色降头师,曾在一次降头师互相的斗法中,令得他的三个对手,两个七孔流血而死,一个变成了疯子,不断咬自己的肉,在极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没有人知道史奈的来历出身,只知道他是当时最令人敬畏的一个降头大师巴枯,抚养长大的。

(原振侠在这时,是第二次听到“巴枯”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医院中,当储君提及这个名字之际,史奈的反应极其强烈。)

(即使在这时,储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抚养长大的时候,史奈陡地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仍然显得十分不安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