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还眼睁睁地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想这里是承德,不是我家呀。虽然我知道新的生活需

要时间来适应,但当我心爱的,现在唯一可以保护我的

人径自睡去的时候,我仍然不可逃避地体会到一颗小行

星脱离轨道的那种茫然、恐慌和孤独。我想我妈,想我

妈一生的不幸,我想她一直是把我当作她的未来的化身,

当作她的生命的延续,所以她才那样殷切地盼望我能摆

脱她所承受的阴影和压力,能在这社会上轻轻松松安安

定定地处身立世。可我偏偏没有如她所愿,偏偏又要嫁

匪随匪,漂泊异乡了。是不是在我的血管里,还流淌着

那种渠骛不驯的血液?是不是我们老吕家祖上的罪孽还

没有断根,还要祸延几代地报应下去呢?四周的黑暗与沉静给了我思绪的空间,我又想到了薛宇,难道我不爱他了吗?也许我爸妈该给我生这样一个哥哥。他应该比潘小伟更懂事,比他更勇敢更慈爱更成熟更坚强更像个男子汉,也许我一直需要有这样一个能永远体贴关怀安慰和保护我的哥哥,但是他确实不曾像潘小伟那样让我一看就难压躁动,以身相许!不曾。

又想到我的队长,我对不起他,背叛了他,可我又不能克制地一再空想着他的理解和他的原谅!

不难料到我的失踪会在处里和队里引起怎样的哗然,我可能早被众人唾骂、鄙视和不齿到体无完肤了,就像一个不贞洁的荡妇被烙上耻辱标记那样不能饶恕!

我想今天这一步跨出去也许就成千古恨了!我说不定就这样完了。

海岩:所以你当时是不是把全部寄托都放在能跟潘小伟平安出境,悄悄回到香港这条唯一的出路上了?

吕月月:是,可心里没底,很焦灼。播大伟好像并不急着南下。第二天领着我们兴致勃勃地去逛避暑山庄,认认真真地当一个无事一身轻的游客。

海岩:盗亦有道,也许他早习惯于这种惊心动魄危机四伏的江湖生涯,算是久经沧海难为水,练出修养来了吧。

吕月月:可我没有这个修养,每一分钟我都很难熬,承德离北京毕竟太近了。

在游避暑山庄的时候,几乎无意靠近我的每一个陌生人都让我心惊肉跳,好像很多人都很留意看我,我想这是不是跟踪上来的便衣警察呢?我知道我的那些神通广大又特别换而不舍的同事们,他们找不到潘小伟找不到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海岩:你这种漂亮女孩在公共场所,很容易招致四面八方的目光。我想你们处长和伍队长,还有李向华,总不会这么快就算定或者发现你们去了承德吧。不过即便如此,假使潘大伟的这份从容不是硬装出来的,也够得上临渊谈笑,胆大包天了。

吕月月:出人意料的是,潘大伟对避暑山庄各景区的御题遗墨和这座离宫里尚存的各种文物倒是十分留意,不时地和阿强们谈论这些东西至少值多少钱多少钱,香港哪位哪位藏家有类似的东西等等。我呢,以前就听说过这座热河行官兼有水乡园艺、平野草原、山林斋堂诸般景致;虽是第一次来,尽管心情不能像普通游人那样无忧无虑,但也确实体会到这里山水如绘,以及众多古迹耐人寻味。潘小伟对一切都不多看不多说,只是寸步木离地守着我,我问他这里如何,他说不错不错,但比欧洲日本加拿大的公园差远了。

晚上回到饭店,潘大伟叫着说好几天没有吃海鲜了,于是阿强在晚餐时替他要了许多虾蟹之类,还特别叫了一条名叫老鼠斑的鱼。我一听这一条老鼠斑开价竟要两千多元,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天文数字。不料潘大伟他们不但并不言贵,反而庆幸能在内陆的这个小地方吃到老鼠斑,实属不易,全都自豪地断定过去来此避暑的万岁皇帝也没有这份口福的。

那鱼看上去不过一斤多重,竟要两千多块。我们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吃了,六个人一人一匙那鱼便已成骨刺,这一匙下肚就要二百多块钱。我想薛字买条二十多块钱的鱼我妈都觉得奢侈,可见天下贫富真是悬殊难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