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总是说:“哪能不想呢。”

“您爱小外孙吗?”

“哪能不爱呢。”

“那你为什么不去香港和他们同住?”

回答总是沉默。

后来我发现她的桌子上不知从什么时候摆了一套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禅理散文《风·花·雪·月》,这使我感到惊奇,她女儿出国发财,她自己吃穿不愁,怎么还会对这种出世之作产生共鸣呢?不久我又在她的枕边看到一本台湾林清玄所著的《身心安顿》,更甚不解,于是我问她:

“您要皈依佛门了吗?”

她答:“入了苦海,再进空门,恐怕太晚了,只是看看这些书心里明净点儿。

咱们凡人的心都太脆弱了,只有读读这些道理,才活得下去。”

我问:“什么是‘身心安顿’?”

她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一字一句地给我读:“身心的安顿始于智慧的开启,中间经过烦恼、恐怖、颠倒梦想的断除,然后越过生死的大河流,达到一个清静不动的境界。”

她读书的神情虔诚而投入,读得很慢,但我依然没有全懂,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您一个人带个保姆住在这独门独户的单元里,难道还嫌不够清静吗?”

她面带大度而睿智的微笑,答非所问,就像面对一个冥顽不灵的少年讲经布道:

“愤怒和悲哀都是虚妄的,人生是一个大舞台,可是人千万不要太入戏,不要计较得失。得也安,不得也安。一切欢乐和苦难,都是有因缘的。人要随遇而安。”

这个通常沉默寡言的女人每逢这些话题就变得侃侃而谈了,这不由使人疑惑她究竟是在和我交谈还是与自己的人生对话,因为她的话听上去确实有点玄机密布,自言自语。

有一天她说:“我给我女)[写信了,我告诉她我想回老家去住,我不想在这儿叫人这么伺候着,我想回去工作。我都想过了,不管月月怎么样,不管她是穷是富,我都得靠我自己。我自己能养活自己。我这么多年陪着她爸爸,拉扯着她,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窝心的事都受过。我太爱他们了,所以每逢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受不了,我头发都急白了。可现在我想开了,我想开了,无论我的女儿怎么样,哪怕她再也不回来了,她再也不管我了,我都会活下去,我会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几乎难以置信这样冷静坚强的声音是出自我面前这位围不禁风的瘦小的妇人之口。

后来我和

吕月月通电话时,传达了她母亲的这番话。

吕月月哭了,她说她也明显地感到母亲对她原来那种感情上的依赖越来越淡了,母亲在写给她的信中,那种生死相依的挂念和焦灼不安的关切,渐渐被一种平静而简短的自述代替。母亲常常给她写信,但信写得越来越短,内容大多转为对自己日常起居的流水帐式的记录和几句学佛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