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羽怎么能猜得到呢,他心爱的女孩已经认出了他的背影,已经坐在了他的身后,已经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到四萍狎昵地趴在他的肩头,在那段已成经典的爱情乐章中,模仿着杰克和露丝的柔情蜜意。这情状让罗晶晶的心被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捅,每捅一下她都想尖锐地哭出声来,但每一次哭喊都被喉咙口不可名状的痉挛堵住。
罗晶晶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她不怕他们看见她。她此时最痛恨的,不是那个祝四萍,而是龙小羽。她至此才明白龙小羽一直在欺骗她,一直在否认他还有这样一个女人。他居然把她给他买的围脖,围在这个女人的头上。罗晶晶横眉怒目,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她故意让龙小羽看见她,她让他愣愣地看着她,刹那间不知所措。罗晶晶向街对面走去,街上车来车往她也毫不躲闪,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她恨死了龙小羽,脑子里飞快而混乱地想象出各种解气的方式和她一刀两断。罗晶晶想擦了眼泪,她想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没能做成,当龙小羽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时,她几乎不能控制地哭起来。她不是为一个男人的背叛而哭,而是为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完美的幻象突然破碎而哭。可在接下来的一刻,她支撑在他怀抱里,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像过去一样感到了温暖,那温暖的怀抱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她依靠在他有力的臂膀上,走到一辆刚刚停稳的出租车前,龙小羽拉开车门,扶她进去,她感觉和过去完全一样的,动作和过去也是一样的,她的心因此而安定下来。她看到龙小羽也钻进了车子,当一切都如梦般飘飘然地演进着,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叫喊,这声尖厉的叫喊把现实的残酷重新撞进她的意识,把她几乎麻醉的神经再次刺得很痛很痛。
“龙小羽,你上哪里去!你他妈什么女人都敢要!”
车子已经开动起来,罗晶晶转过头,她从后车窗肮脏污浊的玻璃上,看到围了那条围脖的祝四萍站在对面的街边,向他们这辆汽车发出气急败坏的吼叫。贪得无厌的勒索
祝四萍第二天就在制药公司还没下班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走进罗保春的办公室,把龙小羽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她带到公司附近的护城河边。
祝四萍在表现完悲伤、绝望、憎恨以及柔弱的啼哭和歇斯底里的吵闹之后,突然平静下来。而祝四萍平静以后所说的话让龙小羽马上意识到这才是她今天找上门来的真正目的。那目的依然是:交易!
四萍和龙小羽过去的关系,就是她现在手中的本钱,她凭了这份本钱,要和龙小羽做一笔交易。
她说:“小羽,既然你不爱我了,讨厌我了,我强求你也没有意思。可我毕竟是你的女朋友,跟你好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过去没有工作是我帮你找到工作的,你刚到百年红酒厂那阵子除了身上穿的什么都没有,连你盖的棉被都是我从我家抱来的。现在你攀上高枝了,你搭上一个有钱的女人了,你喜新厌旧了,总不能说把我甩了就甩了吧。你把我逼急了,我就急给你看。你来狠的我也来狠的,你讲仁义我也讲仁义,反正主动权在你手里。”
龙小羽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他内心深处对祝四萍还保留着的那一点温情和愧疚,立刻荡然无存。他用冷得几乎没有表情的表情,与祝四萍开始了谈判。
“好,你明讲吧,我怎么做才算仁义?”
“这样吧,你每月给我二百,给三年,我也不多要,三年以后就算清了。除此之外,你还必须帮我一个忙。你们扩建工程的标底你上次给我的那几个数不行,太简单了。大雄给那家公司的老板看了,老板让我们问你能不能把标底书和监理公司做的预算书复印一份拿出来,还有……”四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清单,念给他听:“……还有‘标底汇总表’、‘单位工程取费表’,都得要。”
龙小羽拿过那张字条,字条上写着那家参加招标的建筑公司索要的一系列文件。那些文件龙小羽都见过,他把那些文件给罗保春看过批过之后就退给筹建处了,现在就存放在筹建处的保险柜里。
龙小羽把字条还给祝四萍。他面带厌恶地说:“我不想再做这种事了,你们拿我当什么,叛徒还是内奸?”
四萍拿着字条直发愣:“你上次为什么就能做,这次为什么就不能做?大家都是从绍兴老家出来的,你一个人有吃有喝了,你就不管大家了吗?我反正已经说了,你对我不仁,我就对你不义。你要是砸了大家的饭碗,我就到你们公司去闹!我就让你们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老板的女儿真个脸皮厚,仗着自己钱多,硬要抢人家的男朋友!”
眼看着他的面色变了白,祝四萍掩饰不住得意地笑了,把手上的那张二寸条,那张他们索要的“情报清单”,噗一下塞给呆若木鸡的龙小羽,然后说了句:“那我们可算讲好了啊,办完以后你直接给大雄打电话。”软硬相逼
大雄在平岭的绍兴人中是个名人,是个有势力、有本事的人。在绍兴人的圈子里,哪个女孩让大雄看上了也算是份荣耀。龙小羽知道四萍是靠着大雄的,她花他的钱,和他一起吃饭,管大雄叫“哥”……但他也知道四萍并不喜欢大雄,她和大雄在一起是生存的需要,除了吃喝不愁外,还可免受别人的欺负,当了大雄的“妹妹”就没人再敢动手动脚打主意了!龙小羽惟独不知道的,四萍对大雄,是不是真的守身如玉,一次都没来过。
在罗晶晶不理他的那些天里,龙小羽每天都过得惶惶不可终日,上班时总是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和人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王主任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他说没有没有,搪塞过去。那些天他除了应付日常的工作外,还要留意能够拿到扩建工程预算书的机会。工程标底和预算书都存放在工程筹建处,筹建处就设在制药厂的办公区里,他曾经找理由到那里去了一趟,还进了马主任办公的屋子,屋里很触目地放了一组文件柜和一个带暗锁的铁皮柜。在他和马主任不到五分钟的事务性交谈中,有好几拨人来来往往,没有任何机会可以让他接近那个柜子。
但这事四萍逼得很急,逼命似的,不仅电话不断,而且口吻和几天前见面时一样,忽软忽硬,忽缓忽急,有时还夹着几句直来直去言辞露骨的威胁。龙小羽压抑着心里的反感,耐着性子向她解释,材料不在他的手边,在筹建处,不是他想拿就能随便拿得出来的。
这一天是周末,傍晚快下班时,罗保春亲自打电话给龙小羽,告诉龙小羽他打算到福建的云清山去休养几天,指示他到财务部拿点现金,把这两天没有看过的文件统统带上,明天早上随他一起飞到福建去。去福建的机票王主任已经办好了,龙小羽只需备好去机场的车子。他放了电话,急急忙忙地通知司机、去财务部取钱,然后回办公室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
这是龙小羽第一次奉命陪罗保春出远门,而且是陪他去休假。这似乎标志着罗保春对他的信任已达到了特别亲信的程度。他早早地起床,带好该带的全部东西,在七时之前,就把汽车停在了黄鹤湖别墅的大门口,等着罗保春出来。
两个小时的飞行很快就结束了,当他们走出福建漳岩机场时立刻感到热风扑面———这里的空气像夏天一样湿闷。他们雇了一辆出租车往云清山方向开。
云清山这地方龙小羽虽未经历,但有耳闻。印象中是一处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和湖北的神农架差不太多。它的原始气息可能缘于它的僻静。当汽车在山路上辗转盘桓一小时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片依坡而建的松木小屋,龙小羽一生还从未到过这样清幽秀丽的地方。生死之爱
在来到云清山度假村的第二天早晨,罗晶晶突然失踪了。罗晶晶从看到龙小羽和四萍看电影那天以后,一直神情沮丧,谁也不理会,整日一个人在房间里昏昏睡觉。
罗晶晶在云清山的原始森林中消失了,罗保春和龙小羽焦急万分。找来了当地警察,警察也只是先安慰一下他们。
龙小羽擦掉眼泪,背上自己的背包,在背包里装了面包、肉肠、西红柿和水。他把木屋里配备的两只手电筒都带上了。为了防寒,又带上了自己厚厚的外套,这件范思哲的外套还是罗晶晶给他买的呢。然后,他写下了一张字条,是写给派出所的警察同志的,他告诉他们他去森林了,去找罗晶晶了。他离开那些灯光通明的窗口,独身一人向远处那片黑黝黝的原始森林大步走去。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喊叫了多久,他好像很快就累了,喊不动了,但他还是喊。他寻找罗晶晶的主要方法就是喊。很快他的嗓子就哑了,喊到后来他甚至怀疑喉咙已经皮破肉开,疼痛难以忍耐。他脸、手,都破了,在手电筒的光芒下,可以看到两只手上血迹斑斑。而最可怕的,则是绝望!当力气用光,激情耗尽,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黑暗越来越深不可测的时候,绝望便不可控制地笼罩上来,取代了他走进这片森林时的义无反顾。他的步伐也开始放慢,开始踉跄,开始跌跌撞撞。小羽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在地上。他瘫痪一样地在地上躺着,有片刻似乎进入了昏迷的状态,但嘴里还在喃喃呓语,他在说罗晶晶,在说他爱罗晶晶,他喃喃地叨咕着罗晶晶的名字,他说让我们一起死吧,让我们一起死吧……
龙小羽在向韩丁述说这段与原始森林的死亡之吻时,始终面带微笑,显然这段经历留在他心情上的印象是快乐的,快乐中还有一点兴奋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