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十二

便衣警察 海岩 2994 字 2022-09-20

忽喜人间传未死,遗灰铺成助阵霞。”

“太盖了!江伯伯,这诗太盖了,要感情有感情,要文采有文采,明天我们就给你贴到观礼台墙上去。”季虹的情绪十分热烈,抢过诗稿接着念道:

“满江红——

一年一度,又匆匆到了清明,人相问,寒食今日,举国悲声。莫谓等闲儿女泪,莫谓寻常骨肉情,看国愁民怨多少人,此心同。

几人欢,万家痛,挡不住,悼周公。一生功与罪,史家怎评?壮士如今何处也,齐心同慨即英雄。最堪慰灵前众百姓,奋请缨!”

季虹念罢,安成说:“我看,咱们干脆把这两首诗词抄成大字贴出去,弄得醒目一点儿。江总,这下面落什么款呢?”

“就写江一明,我这老头子做事情真名实姓,敢做敢当,不怕什么。”

“还是换个名字好,”安成说,“我提一个,叫‘百姓点灯’,如何?”

季虹首先赞成:“好,这个落款没治了,又明白又新鲜,哼,要是我,我就落个‘放火’,有时候我生闷气,真恨不得放把火。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呀,破桌子烂床,小黑屋,你们瞧这俩小沙发,原来在我们家是最赖的一对儿,现在倒他妈成了宝贝了!我一瞧见那些暴发户就有气。”

周志明听着那一诗一词,心里也挺痛快,但又觉得季虹的那几句话不免有些杀风景,这种时候老把个人和家庭的不如意扯出来,反倒没劲了。

江一明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偏要点点灯。好,就用这个落款。其实这个典故原不过是个小小的笑话,是说宋朝的一位知州叫田登,封建社会‘讳名’的风俗很盛,因此他不许百姓说点灯,叫他们改说放火,老百姓于是编出这两句话讥笑他,后来又被人们引申为对官吏暴虐的不满了。我看可以,就用这个名吧。”

施季虹扯扯江一明,半真半假地说:“江伯伯,说话留点儿神,那儿可坐着位公安人员哪。”

江一明冲志明笑起来:“放心,从我嘴里出不来反动话。”

周志明对江一明也笑了一下,可心里却对施季虹的玩笑有股说不出的恼火,几次想告辞回去,可都没有合适的机会,只好挨挨地又陪了一会儿,直到宋阿姨和肖萌端着面条儿走进来,招呼安成他们吃面,他才站起来,抓起放在床上的帽子,说:“你们慢慢吃,我得走了。”

宋阿姨拉住他,“你跟小萌他们一块再吃一点儿嘛,吃完再走。”

他这时才觉出腹中空空,可没有留下,还是向大家道别要走,肖萌拿了自己的围巾,说了声“我送送你”,便跟他一块儿出来了。

南州的夜晚,春寒还未曾退去,细长弯曲的胡同里,时时有一小股一小股的风直砭在脸上,很凉。堆在路边等候清洁车的垃圾土被风吹得窜来窜去。路灯吊得高高的,昏黄的灯影在风中摇曳着。还不到静街的时候,可胡同里却已没了人迹,只有他那辆自行车的链条发出哒哒的响声,空洞而又乏味。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施肖萌转过脸,先开口道:“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

“没有,我哪儿不高兴了?”

“别老是心事重重的,损寿。”她有意想把两人之间的气氛搞活泼一点儿。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承认的,他这个人心太重了,肚子里要是装点儿事,就总放不下,这性格对于他,当然已经不是个优点了。

走到胡同口,他扶着自行车站下,犹豫片刻,问道:“你这是第几次去广场了?”

“第一次,干什么?”

“你姐姐他们常去?”

“常去,怎么啦?”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萌,你知道,我心里也是想能和你们一起去悼念总理的,可是……,你听我一句,这几天不要再去了,叫你姐姐和安成他们也不要再去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为什么不能去?”

“不为什么,这几天……可能会出乱子。”

她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出什么乱子?我看广场上秩序挺好的。难道送花圈写诗词也犯法吗?我看你们干公安的就是事儿多,什么你们都想管。你不知道现在大家一看见街上穿‘官儿服’的人就有多么讨厌,我要是你,干脆改行算了。”

肖萌把话收住了。他的脸上是映着神农街上明亮的灯光的,她大概已经看出他的面色很难看,他也感觉出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抖,不是冷,不是气愤;也不是委屈和激动,全不是!他只是觉得自己像个虚弱的病人,心里犯堵,难受,不舒服,是一种说不清名堂的不舒服,他所热爱的,全身心热爱的公安工作,这一向被人们尊敬的职业,现在在人们眼里竟是这样可厌!使他心寒!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样一句话送到舌尖:

“好,我是瞎操心呢!”

他说完了,骑上车子就走,头也不回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