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周志明的什么人?”
“我是他未婚妻。”
“未婚妻,噢——,这样吧,你把通讯地址留下,先回去,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探视,我们给你发通知。”
她脸色苍白地站起来,用全部力气克制着自己愤怒的眼泪,一句话也没说便往外走,把那“老太太”弄得愣住了,直到她跨出门槛才在身后说了一句:
“地址也不留了吗?”
她连头也没回,浑身发抖地走到大路口,这就是四天,足足等了四天所得到的答复!她恨得胸口发闷,觉得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憎。
大路从脚下伸向远方,柏油路面在烈日下蒸着虚抖的热气。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北京吉普,司机把头埋在扬起的前罩盖下,背上的衣服渍出一片汗渍,一个六十来岁的干部在旁边来回踱着步子。她向他们走去。
“同志,请问去砖厂怎么走?”
那个干部扬起一张瘦瘦的脸膛,很麻利地打量了一下她,用微哑的声音答道:
“往西,一直走,再往北,远得很哪。你不是农场的孩子吧,到砖厂去做什么呀?”
“找人。”
“你是从南州来的还是从哪儿来的?砖厂有你什么人呀?”
她没有回答,转身向西走去,心里头感到厌烦。在这些公安干部眼睛里,好像谁都是坏人似的,都得接受他们刨根问底的盘问,她讨厌这些盘问,也害怕这些盘问,她虽然背着家里跑出来,像个冲撞了闺戒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去私奔,但她毕竟害怕被人查到底细而连累家里,只盼今天一切都平安无事吧。
加快脚步走了一段路,背上已是汗水津津,远远的,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声,越来越近,突然在她身后戛然而止,显然是冲她来的。她心惊肉跳地转过头,只见刚才那位给她指路的老头子从吉普车里探出身来,招呼她说:
“喂,小鬼,要不要我们给你捎个脚啊?我们也是去砖厂的。”
她犹豫起来。那人又笑着说:“凭你这两条腿呀,怕要走到后晌去了,上车吧。”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车。不知道这老头儿还得问她什么,她低着头,不说话,车子又开动起来。
“姓什么呀,小鬼?”
看,来了!“姓史。”她灵机一动,话到口边把施音念成了史音,这样就算以后给查出来,也还可以圆。
“砖厂有亲戚?”
“有,是犯人。”她索性自己先说了。
“噢,叫什么?”那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向车窗外边。
“叫周志明。”
“周志明?”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思索着说:“是原来在市公安局工作的那个吗?”
她点了一下头。老头儿显然有了点儿兴趣:
“你是她什么人呀?”
老头儿的表情没有半点儿恶意,但她仍然不愿多说话,“未婚妻。”
“啊——,”老头儿点点头,又把视线移向车外。
一路上他们没再说什么。到了砖厂,老头儿领她找到了一个姓常的干部后才办他自己的事去了。
这个干部有三十多岁,一副阔边眼镜给他不怎么好看的脸上添了些文质彬彬的风度,他把她领进一间办公室里,问道:
“不是叫你回去等通知吗,场部没跟你说?”
施肖萌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别人,“同志,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求求你让我见一面吧,哪怕一分钟半分钟也成,求求你。”她望着那人的脸,心里有点儿急了。
那人扶扶眼镜,郑重其事地思考了一下,说:“你先坐一会儿吧,我们研究研究。”
那人走出了屋子,她满心焦急而又无可奈何地坐下来。屋子里的摆设不多,办公桌、文具柜,都是那么简陋、陈旧,墙皮上暴起一块块白花花的硝渍,叫人看了挺恶心;房顶大概是被冬天里取暖的炉子熏的,乌黑一片,早已埋没了原来的本色。
四周围很静,静得让人害怕,空气中重压着透不过气来的闷热,有人从房前跑过,咚咚的脚步声沉重地砸在地上,在寂静中格外震耳。屋子的门吱地响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看时,却不见有人进来。一会儿,有两个人在门外说起话来。
一个细得像女人一样的声音:“马树峰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管,连犯人家属探视也得插一杠子,真……”下面骂的脏话她没听懂。
另一个声音断断续续:“……跟他一起坐车来的,可能认识……”这是那个戴眼镜的干部。
细嗓门儿又说:“……认罪态度那么坏,就不该让他见,况且……”越说越细,怎么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