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纯也就笑笑:“你更自由啊,你可以从事你喜爱的艺术,至少你喜欢画画,就可以画画。”
周欣沉默片刻,苦笑一下:“其实,画画并不挣钱,而且还要大把地花钱。”
高纯直率地跟进:“那说明你有钱。”
周欣又笑:“有什么钱呀。我们一帮画画的办了一个画坊,也就是工作室吧,我们把画卖给外国的艺术品经销商,维持这个工作室的经费。我们还准备办画展,准备参加各种艺术沙龙。中国好多画家的画其实相当好,只是缺少推广的渠道和宣传的平台,所以我们还想到国外去办画展,把中国的画和中国的画家介绍到全世界去,这都需要钱。”
高纯问:“你们卖画的钱够吗?”
周欣摇头:“我们在努力想办法……”停了一下。她说:“连我都找了一家公司上班去了,多少也能挣点钱吧。”
高纯明知故问:“是吗,到公司上班……你懂做生意吗?”
周欣低头喝水:“我给人做秘书。”
高纯顿了一下,尽管周欣目光回避,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好奇说出口来:“秘书挣钱多吗?”
周欣答得模棱含混:“还可以吧。”
追问别人的收入当然是不礼貌的,高纯又把话题转回画展方面:“光靠当秘书的这份工资,能凑齐你们办画展的资金吗?”
周欣沉默片刻,似乎实话实说:“其实,我去那家公司当秘书,不是为了挣钱。”
高纯问:“那为什么?”
周欣说:“是我妈妈叫我去的,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高纯问:“你妈妈……为什么希望你去做公司的秘书,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周欣说:“她是做会计的,一个普通的会计。”
见周欣表情严肃,高纯试图让她恢复轻松,他笑着说道:“你妈在公司里做会计呀?听说那可是最挣钱的工作!”
但周欣并不笑,她说:“我妈妈只是个记记账的小会计。现在她连记账也记不了了,她病了,她回家养病去了。”
高纯做同情状:“哦,希望她早点康复。”
周欣说:“她得的是慢性病,要养一辈子的病。”
高纯也只得严肃下来,问:“你出来工作挣钱,就是为了治你妈妈的病吗?你爸爸呢,在家照顾你妈妈?”
周欣说:“我爸爸早不在了。”
高纯哑然。
周欣也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把情绪调整过来:“你别光问我呀,说说你自己可以吗,你爸爸妈妈都是干什么的?”
高纯说:“我跟你正好相反,我爸爸得了重病,我妈妈不在了。”
周欣的问题就像高纯刚才问她:“你放弃跳舞,也是为了给你爸爸治病?”
高纯说:“不,我只是听说我爸得了绝症,但我找不到他。在我出生之前,他就离开我们了,直到现在。”
双方都沉默下来,互相体会着人生百味。少顷,周欣举杯:“干一杯吧,让我们同命相怜吧。”
高纯也举起了杯子。
他们彼此倾诉,彼此安慰,谁也没料到餐厅收银台里还有一双幼稚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们。
饭后,高纯开车送周欣回到公寓。下车前,周欣对高纯说道:“我想求你再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高纯问:“什么忙?”
周欣沉默一下,似乎字斟句酌,她说:“我想请你……当我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高纯下了一跳,不知自己是否听清。
从周欣的住处赶到观湖俱乐部,时间已经很晚,金葵在俱乐部的后门,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高纯解释今天目标回家太迟,自己又刚去吃了一份盒饭。
两人边说边走进俱乐部内,穿过一条暗暗的内部通道,分别走进男女更衣间。几分钟后,两人出现在空荡荡的练功厅里,金葵把一盘磁带放进练功厅的音响带卡里,“冰火之恋”的旋律在夜深人静之时,显得格外动人。他们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他们在朦胧的水银上舞起衣裙,音乐的音量不大,月光也宁静无言,他们的舞蹈并不惊天动地,但却轮回着欢乐与痛苦,凄凉与甜美……
街上的夜晚则是金黄色的。
街上没人了,高纯和金葵才开车回家。路上,他们不知怎么谈起了周欣。
周欣的身世,让高纯对她不顾艺术家的斯文去当一个私营老板的秘书,有了宽容的理解,而金葵不知是否出于女人本能的嫉妒,对高纯为周欣所做的解释嗤之以鼻,她坚信一个人的选择如果正大光明,也就用不着为自己再找那么多借口,什么母亲的心愿之类,牵强得有点风马牛不相及。高纯觉得生活是现实的,每个人都有自己面临的困难就算是为挣钱也没什么不好呀,周欣除了要给她妈妈治病,她和一帮穷画家还办了个工作室,搞艺术没钱也是不行的。
金葵说话越发尖刻起来:“反正我是不会为了艺术这么挣钱的,她妈妈要是个正直的人,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用这种办法挣钱给她治病。除非周欣真爱那个陆老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高纯讶然:“周欣……真爱那个陆老板?”
金葵歪头,奇怪地问:“怎么,你不希望她真爱那个陆老板吗?”
高纯连忙摇头:“啊?没有,真爱当然好啊,爱情万岁嘛。”
高纯显得言不由衷,金葵心中悻悻,当然悻悻得也无据无凭。
第二天,高纯与往常一样,早早开车走了。金葵也趁早起床,凑热闹与小君一起在门外的水池洗漱。小君看着高纯开走车子,悄声对金葵检举揭发:“金葵姐,昨天我看见高纯哥了。”
金葵问:“在哪儿看见的?”
小君说:“在我们餐厅呀。”
金葵问:“在你们餐厅,什么时候呀?”
小君说:“昨天晚上呀。他带一个女的,在我们那吃饭,我在吧台里边没法过去跟他说话。我们餐厅有规定,不让职工跟熟人聊天。”
金葵脸上有些沉不住了:“他带一个女的?那女的……什么样啊?”
小君回忆:“嗯,比你稍矮一点,梳短头发,挺好看的,穿的挺讲究的,一看就是个白领。是不是高纯哥单位里的同事呀?”
金葵愣了半天,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当她再次开口,声音竟变得气愤难耐:“昨天几点?”
上午十一点刚过,还不到午饭时间,周欣就出现在东方大厦的门口,她和另一位女子一起出门,上了公司的一辆汽车。高纯正要跟上,陆子强忽然一个电话命他留下,并且让他下车上来。
这是陆子强第一次叫高纯走进自己的公司,一个公司的工作人员把高纯从公司门口带了进去,一直带进了陆子强的办公室里。工作人员退去之后,陆子强让高纯汇报了周欣这两天的表现。
“这两天没什么表现,她每天过来上班,不上班的时候就去那个画坊和那帮画家在一起,还去公园画过风景。”
陆子强点头:“噢,写生。”又问:“都和什么人接触了?”
高纯答:“没和什么人接触。”
“她带人去过她的住处吗?”
“没有,前天她搬一幅画回去,还是让我……”
陆子强没听清:“让谁?”
高纯自知语失,连忙遮掩:“啊,还是让我上次跟您说过的那个男的搬的,那男的也是他们一伙的画家,把画帮她搬上去马上就走了。”
陆子强看定高纯:“她昨天晚上在哪儿吃的饭?”
高纯吓了一跳,惊慌不知回答:“昨天晚上……”
陆子强尖锐的目光,让高纯几乎以为昨晚与周欣共进晚餐的事“东窗事发”了,他的气息变得短促起来:“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她和画坊的一个画家吃的,在光华路那边有个餐厅。”
“又是那个年轻的画家?”
“不是,是个年纪大一点,咳,可丑呢,脏兮兮的。”
陆子强似乎放心了一些,最后嘱咐说:“好,你就这么继续跟,要是发现她去了什么可疑的地方,和什么陌生的人接触了,你随时打我手机。”
高纯也松下气来:“好的。”
陆子强表示见面可以结束了:“那你走吧。”又说:“哎,以后我不叫你,你自己不要到公司里来。”
高纯应声点头,退出了陆子强的房间,他顺着来时的通道,向公司的出口走去。他看到这家公司的每间办公室里都有人忙碌,走廊上的人也个个目不暇顾。在拐弯处他接到了一个手机来电,竟然又是周欣的声音,他连忙压了嗓子加快几步,迅速走到楼道的尽头。
周欣不知在哪打过来的,她问高纯在干什么,是否有空,是否愿意到他们的画坊来。她建议高纯多少接受一点现代艺术的启蒙,而他们的画坊正可以承担这类功能。
高纯答应着周欣,匆匆挂断电话。楼道的尽头,就是公司的出口,公司的出口,就对着下楼的电梯。高纯在按下电梯按钮后无意回首,目光似乎被眼前的一片金色蓦然胶住,那片金色就是挂在公司入口的那块招牌,那招牌就镶嵌于楼层白色的墙面,招牌上中英对照的两个大字格外醒目,让高纯看得不眨一眼。
──百科!
两个大字的下面,是一行小字,与大字的张扬隆重相比,那行小字显得镌刻细致,笔触精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