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十八

舞者 海岩 11348 字 2022-09-20

母女拥抱,洒泪作别。李师傅边走边回头小声嘱咐妻子:有什么难事你给云朗老马家里打电话,轻易别找周欣,别让她觉得你事多。她对我请假陪君君回去本来就不高兴,你再麻烦她她非窝火不可。

李师傅妻子擦泪挥手:我知道,我知道……

丈夫和女儿走了。李师傅的妻子扶着墙挪回院子,先去厨房看看冰箱里的东西,药和饭菜果然一份份用保鲜膜包好,分放整齐。李师傅的妻子颤抖抖地取出一杯药液,还没关上冰箱就听见院门砰的一响,李师傅妻子大气不敢粗喘,周欣就是在这一刻回到家中。

李师傅和君君走了,这座三进带大花园的宅院里,人气更加荒凉起来。前院,一个病女人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后院,一个病男人躺在床上不声不响。唯一发出声音的只有周欣。周欣走路的响动在幽深的院落里,犹如山路夜行。

李师傅走后,高纯一天三顿饭食,都由周欣亲自操持。一日三餐也是夫妻二人最便于交谈的时间,多是由周欣主动,对家务事做些解释说明,起码的思想交流也不能忽略,比如,周欣出国参加画展的决定,就需要与高纯充分沟通,取得支持,达成互信。

“过几天,我托人请的小阿姨就来了,李师傅和君君大概最多回去七八天,也就该回来了。这样我走也能放心一点。”

高纯在床上慢慢喝汤,对周欣的安慰,并未明显回应。周欣放下手中收拾的衣物,走到床边帮他添汤,添完又说:“这次长城画展对我挺重要的,对我们这帮人都挺重要的,你能理解吗?”

高纯停下咀嚼,点了点头,说:“能。”

周欣淡淡地笑一下,说:“谢谢你。”

夫妻之间,能这样互相理解,言语之间,能这样相敬如宾,当然很好。但有点不太像生活中的夫妻,尤其不像新婚的夫妻,更尤其,不像这么年轻的夫妻。

照顾高纯吃过晚饭,周欣又把一份饭食送到前院,敲开了李师傅妻子的房门,说了声:“阿姨,吃早饭啦。”李师傅妻子受宠若惊地接了饭食,只听周欣说了句:“趁热吃吧。”还没容她谢字出口,周欣已经转身,变成了一个匆匆的背影。

如此这般,周欣照顾前院后院两个病人,很辛苦地过了一周。一周后的一个上午,她终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那个人就是方圆。方圆带来了他为周欣找来的保姆,那是一个朴素而清秀的女孩,目光单纯,穿着干净。周欣看了相当满意,简短交谈之后她领着方圆和那女孩一起去了后院,走进了高纯的房间。

接下来,可想而知发生了什么情形。

在窗边沙发上坐着的高纯第一眼看到方圆进来,马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但这笑容很快就在嘴角蓦然凝固,其形状之古怪难以形容。也许只有方圆才能明白高纯脸上突生的错愕,究竟表达了何等震惊。

周欣毫无意识,毫无戒心,微笑着向高纯介绍身后的女孩:“高纯,咱们请的小阿姨来了,是方圆专门从你们云朗找来的,会烧你最爱吃的云朗土菜。她叫金葵,你是叫金葵吧?”

女孩目视高纯,声音有点哑:“我是金葵!”

高纯也目视女孩,表情僵硬,他的声音在那一刻,也突然地哑了。

他说:“我是高纯!”

方圆走了,周欣带着金葵参观了这座游廊画栋的院子,大致介绍了每间房子的用途,以及房内空调、地暖、电插之类的设施,间或也问到金葵的家庭和历史。

“……你从云朗过来多久了?一个月啦,噢,你在云朗是上学还是工作?这是一间大客厅,电灯开关在这儿。平时这屋没客人的时候,尽量不要开灯,要节约用电。你父母还在云朗吗?”

“我父母还在云朗,我中学毕业后帮我爸我妈干点家务,也帮家里干些零活。”

金葵答得像是背书,周欣于是上下打量,才发觉这女孩修长玉立,不像干过活的样子,不由疑问:“你都干过什么零活?”

金葵迟钝了一下,回答:“我们家是做草筐的,做了草筐去卖,挣钱不多,还够生活……”

“草筐?”周欣向另一间房走去,随口问道:“你也会做草筐?”

金葵脚步跟得有点乱:“会。”

高纯说:“云朗出竹子,怎么不做竹筐?”

他们出了屋子,沿一条窄窄的甬路走进花园。花园里种了些贵妃竹和早园竹,生得干挺叶茂,深绿撩人。

“差不多吧……”金葵答得相当含糊,好在周欣也没留意,话题随即转移:“花园里有灯,开关在那边,呆会儿我告诉你。每天晚上一定要检查一遍,看看花园,还有每个屋子,看看灯都关了没有,看看每间屋子的门都关好没有。”

“噢。”

金葵亦步亦趋,听周欣随处指点,绕出花园以后,两人去了客厅,在客厅分主宾坐下,周欣的口吻才正式起来。

“小金啊,我之所以麻烦老方帮我请人,就是想请一个可靠的人来。因为我的工作有时需要到外地出差,有时还会出国,所以家里必须留个可靠的人才行。”

金葵点头。

周欣又说:“照顾病人的工作又脏又累的,得有责任心才行。没有责任心干几天就肯定烦了。病人身上有病,心里一般也都难过,有时候性格古怪,容易发个脾气什么的,你得有耐心。有耐心就必须有爱心,你能对他有爱心吗?”

金葵声音很低,也许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句承诺的根底:“我有!”

周欣满意地笑笑,点头说道:“那就好。”

金葵在这座院子上班第一天的晚饭,是她和周欣一起做的。或者说,是她打下手,协助周欣做的。周欣告诉她高纯一般爱吃什么,先吃药还是先吃饭之类,并且把做饭的各种用具及油盐酱醋等等佐料,一一指点给金葵。汤熬好了,周欣让金葵先给高纯送去让他先喝。金葵就端着去了。她出了厨房,穿过走廊,敲门走进了高纯的卧房。高纯在床上坐着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见金葵独自走进屋子,目光十分意外,不由坐直了身子。

这是金葵走进这座大院后第一次与高纯独处。金葵把汤端到高纯床前,她说:“高纯,汤好了……”她自己也不知那发抖的声音是出自哪里,因为那不是她自己此刻想要说的!

高纯伸出手来,他没有接过汤碗,而是展开胸膛,拥抱了金葵。

金葵也紧紧抱住了她的爱人,汤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汤飞碗碎。他们仍然忘乎所以地抱在一起,但不约而同地压制了哭声,眼泪很快打湿彼此的肩头,都听得到对方胸中奔泻的号啕。他们都以为再也找不到对方了,也许到现在也不敢确信,此情此景除非梦境;也许到现在也不敢确信,自己怀里抱紧的,就是他们一世不变的爱情。

金葵只有高兴,只有幸福,找到了高纯,幸福就有了基础,就有了前途。尽管她明明知道,高纯已经是一个残废,她明明知道,高纯已经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

这个女人就是周欣,谁又想得到呢,当初金葵反对高纯去干那份“私人侦探”的差事时当然想不到的,高纯跟踪的那个女人,会在一年后的今天,成为他合法的妻室。金葵此刻必须想到的只是,周欣还在不远的厨房里做饭,那份简单的饭菜已经做熟,已经摆在托盘上,已经被周欣端出厨房,穿过灯光清冷的游廊,进入了高纯的卧房。周欣走进卧房后看到的情形让她吃惊和不爽,她请来的这个小阿姨第一天干活,就把汤碗摔在地上。她看到金葵低头蹲在床前,收拾着一地狼藉,床上的高纯则像受了委屈一样,眼圈红着,脸色比金葵还要难堪和紧张。

金葵在仁里胡同三号院上班的第二天,方圆又来了,他帮金葵带来了她的行李。昨天金葵只是过来见工,不知周欣满意与否,因此没有搬家似的大箱小包地一并搬来。方圆把金葵的行李放进她的屋子之后不久,李师傅和君君也从云朗老家回来了。从父女二人的脸色上看,君君应当考得不错。她进了院门首先一路跑着冲进母亲的屋子,母女抱着又笑又哭。李师傅放下东西先到后院来找周欣销假,在高纯卧房的门口与金葵狭路相逢。两人都是一怔,互相未及开言,周欣和方圆的声音已经传出。金葵端着脸盆低头避走,李师傅一声“金”字刚刚出口,周欣已经上前与他寒暄起来:

“李师傅回来啦,什么时候到的?”

方圆也打招呼:“李师傅,你回云朗去啦,君君考得怎么样啊?”

说到君君李师傅眉开眼笑,心思马上转移过来:“好,好,考得还好,还可以吧。哎呀,听天由命吧嘿嘿。”

周欣说:“君君学习那么努力,肯定考得没错。”

大家边说边往前院走去,李师傅东张西望地还在寻找金葵,他冲方圆说:“哎,我刚才看见金……”方圆马上打岔:“李师傅你离开云朗时间不短啦,这次回去感觉怎么样啊,你们那房屋拆迁的官司打完了没有?”李师傅忙于应付:“啊,这次我回去主要是为君君考试,别的事情没心思去问。”这么说着,已经到了前院,周欣进屋和君君亲热去了,李师傅正要跟进,被身后的方圆叫住,拉到了廊门一侧。

“李师傅,我跟你说个事情。”

当然,方圆找李师傅说的事情,就是金葵的事情。说金葵的什么事情,屋里的周欣和君君母女,当然没有听清。

到了晚上,上床熄灯的时候,李师傅才把方圆说的事情和妻子女儿说了,妻子女儿都很惊奇,讶异得几乎异口同声:

“金葵?”

君君尤其不解:“那方叔叔为什么不让你跟周欣大姐说认识金葵姐呀?”

李师傅说:“咳,你小孩哪懂这个……咳,方圆说是什么感情和法律的关系问题,这关系可太复杂了,我也说不太清!”

李师傅的妻子病得久了,头脑日益混沌,对复杂问题更加理会不清:“……法律,他们犯什么法律啦?”

李师傅试图解释:“金葵和高纯那是感情问题,周欣跟高纯那是法律问题,那是不一样的。”看着妻女依旧茫然的面孔,李师傅皱眉,说道:“哎,别扯人家的事了,赶快睡觉!咱们在人屋檐下,早晚都低头。白天吃自己的饭,晚上做自己的梦,闲事少管,睡觉!”

在进入仁里胡同三号院的第二天,第二天的傍晚,金葵开始独立做饭。她做了云朗人最爱吃得辣蒸鱼、盐包蛋、糖藕、还有粉蒸肉。粉蒸肉和辣蒸鱼都是潮皇大酒楼的招牌菜,也是金葵父亲的拿手菜,金葵吃了十几年。

以往,高纯大多是在床上吃饭,一餐饭大多是一菜一汤,很简单的。但这顿饭四菜一汤,床头柜摆不下,只好摆在了卧房的小圆桌上。周欣费尽力气将高纯从床上移到轮椅上,推至桌前,还没停稳高纯便说了句:“再搬个椅子来,让她和我们一起吃吧。”

高纯说的她,当然就是刚刚端菜进屋的金葵。周欣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高纯的意思,搬来了一把椅子,又把高纯的杯子从床头拿到桌上。她怕高纯脚凉,又拿了一双毛拖鞋,替高纯套在脚上。可无论她做什么高纯都没有在意,他的目光一直逗留在金葵身上。

“你喝什么?”

他问金葵,金葵一怔,高纯又说:“有果汁、矿泉水、还有可乐……”

高纯对这小阿姨的热情“关怀”,尽管周欣稍觉反常,却也并未多想,只当是高纯善待老乡。于是她也呼应着丈夫的热情,对金葵假以词色:“饮料在冰箱里,你喝什么自己去拿。”金葵于是往冰箱走去,其实还是为主人服务,她问周欣:“你喝什么?我给你拿。”周欣说:“我喝矿泉水。”金葵又问:“高纯呢?”周欣说:“你不用管他,他就喝这菊花茶。”金葵便为周欣拿了瓶矿泉水。周欣问:“你喝什么?”金葵说:“我喝桶装的,厨房里有。”周欣过去帮她也拿了瓶矿泉水,说:“就喝这个吧。”

三人围桌坐下,高纯以茶代酒,举杯致意:“谢谢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他谢的是金葵,完全忽略了同样一直忙碌的周欣。但周欣对高纯今天的心情能够如此之好,还是感到格外开心。

金葵先为高纯盛了一小碗汤,没料想高纯居然一口喝尽。金葵马上再去拿高纯放下的汤碗,却被周欣接了过去:“我来。”照顾高纯吃饭的权力似乎本应属于女主人所有,金葵尴尬了一瞬,只能坐了回去。

这顿饭高纯吃了三碗米饭,胃口之好前所未有。每次金葵都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想替他盛饭,饭碗都被周欣拦到自己手里。周欣笑问高纯:“今天怎么这么能吃,平时是不是吃我做的饭都吃腻了?”

高纯憨直地“啊”了一声,确认得周欣下不来台。金葵看出周欣没了面子,连忙圆场:“啊,我这菜做得肯定不如周姐做得好,他可能好久没吃家乡饭了,我们云朗的菜口味重,他吃着比较下饭吧。”周欣说了声:“噢。”问高纯:“是吗?”高纯看着金葵,说:“我过去,就是这样吃饭,我喜欢这样吃饭。”高纯的回答像是一种感慨,这感慨又像是有些深意。周欣看看高纯,又看看金葵,一时不知怎样接话。三个人同桌吃饭,眼神彼此暗中关注,周欣似乎察觉出高纯的目光不无异常,好在金葵始终低眉寡语,让人倒也疑之无据。周欣也就主动关照金葵:“哎,你也多吃菜,别客气啊。”气氛维持得还比较和谐。

饭后,金葵收拾餐桌碗筷,周欣照顾高纯上床。她为高纯打开床前的电视,高纯却看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仍在金葵身上不时留连。金葵端着剩菜出去了,周欣看看高纯的目光,又看看金葵的背影,问:“怎么,还想吃吗,还没吃饱?”高纯这才收回顾盼的目光,答了句:“啊,吃饱了。”周欣笑问:“看人家女孩子漂亮?”高纯惶然一怔:“没有……”

周欣帮他垫上枕头,移开话题,问道:“看电视,还是睡觉?”

高纯没有回答,低头似在冥思默想,周欣奇怪地看他模样,搞不清他是真的累了,还是兴奋反常。

高纯的目光金葵当然懂得,她纵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一切都要等到周欣出国,等到能与高纯独处的时刻。她把剩菜放回前院大厨房的冰箱时,李师傅正在灶前烧水,见屋外无人,便悄悄与金葵攀谈起来。

“金葵,现在怎么样呀?听老方一说我才知道你原来没有结婚。你说你和高纯,你们怎么阴差阳错闹到这个地步呀。你到这儿来是想和高纯……怎么样呢?你知道高纯和周欣已经……你现在回来还有用吗?”

金葵往冰箱里放菜,动作迟缓了一下,也难怪李师傅哪壶不开提哪壶,句句说到金葵痛处。她也不知自己到这儿来还有用吗,她只能克制住自己的伤心委屈,回答得尽量平静:“我来就是为了照顾高纯的,只要高纯的病能够养好,我怎么都行。”

长城画展赴欧参展的日期近在眉睫,周欣抓紧为她的远行做最后准备,准备工作的核心就是教会金葵如何照顾高纯。金葵需要熟悉的工作很多很多,包括怎样为高纯铺床,高纯睡前床头都要放置哪些东西──水、杯子、电视遥控器、纸巾等等;还有哪些窗帘睡前必须拉上哪些不用;还要学会怎样把高纯从轮椅上抱上抱下,怎样为高纯洗脸洗脚。擦身子是不用天天擦的,需要擦身子可以请李师傅来。李师傅是男的,比较方便。还有高纯的排泄问题,也可以让李师傅过来帮忙。即便如此周欣还是一再向金葵致以谢意:“伺候病人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儿,你能不嫌弃我真的挺谢谢你的。”周欣把从医院带回来的尿壶向金葵做了示范,告诉她怎样的角度不致弄湿被褥。“每天早上你把这个壶倒了,洗干净,再放回来,晚上他睡觉前再让他尿一次。他要解大便就推他到卫生间去。你抱不动他就喊李师傅过来抱,没问题的。”

交待示范了一应事项,周欣安排金葵从前院搬到后院,搬进离高纯不远的一间小房。她又让李师傅上街去买电铃,说要安装在金葵床头,万一半夜高纯有事找人,按一下按钮金葵就能过来。金葵搬好了屋子已时近中午,周欣看表让金葵赶紧去厨房热饭。她说时间不够了别做新菜了,就把剩的热热吧,昨天那些菜高纯还挺爱吃。

金葵应声点头去前院厨房热菜,进了厨房拉开冰箱才发现剩菜已经不翼而飞。她东翻西找正在着急,君君端着吃空的盘碗走了进来。君君刚说一声:“金葵姐这粉蒸肉是你做的吗,太好吃了。”金葵就认出了君君手上的器皿,是她正在疯找的东西。她的声音一下控制不住,问话问得突如其来:“你怎么把菜吃了?”君君吓了一跳,金葵连声埋怨:“这菜还有用的,你吃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君君愣在厨房当中,手上的脏盘脏碗尴尬地不知放归何处,她的委屈堆在脸上:“是我爸拿给我们的。”她反问金葵:“这菜你还要吃吗?”金葵有点气恼:“不是我吃,是高纯要吃。”君君脸上的尴尬转到了嘴上,口气也变得有些生硬:“那我不知道,回头我爸回来让他再给你做不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李师傅从外面回来了。听到院门响动君君大声叫“爸”,声音腔调全都透着不爽。李师傅闻声进来,手上还拎着刚刚买来的电线电铃。君君放下手上的盘碗,冲父亲说了句:“爸,你把冰箱里的菜拿了金葵姐不高兴了。”又对金葵说:“菜是我爸拿的你跟他说吧。”然后悻悻地推门走了。

李师傅先看盘子,后看金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怎么了?”金葵又急又恼:“昨天我放在冰箱里的剩菜你们怎么吃了,怎么不说一声啊?”李师傅也不高兴:“咳,一点剩菜,不至于吧。我急着出去给你买电铃去了,周欣急着要的,我来不及给君君娘俩做饭,就把剩菜给她们热热。高纯别吃剩菜呀,剩菜多没营养。”

金葵急得转身又翻冰箱,说:“周欣马上要吃饭出去,再说昨天剩菜高纯还想吃呢,你们要吃也应该说一声啊。”

李师傅说:“我马上帮你做,你说,做什么?”李师傅的气也不太顺了:“晚吃一会儿没那么严重吧,高纯要问的话你就推到我身上,就说他吃剩的让他师母吃了,让他师妹吃了,他要骂骂我!行不行!”

“算了”,金葵口软下来,自己忍气吞声,手忙脚乱的点火架锅,“我给他们煮点面吧。”李师傅吐出口闷气,推门欲走,金葵转身把他叫住:“那你去帮我买点挂面行吗,巷子口的副食店里应该就有。”

李师傅站着没动,磨蹭了一句:“买多少啊,我身上钱不够吧。”

金葵忙着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蔬菜,同时匆匆从身上掏出钱来,塞在李师傅手中,说:“你快点啊,水马上开了。”

李师傅拿了钱出了厨房,先回自己的屋子把手上的电线电铃放下,妻子大概刚刚听了君君的牢骚,颤巍巍地向丈夫问道:“金葵是不是不高兴啦,是不是因为我们刚才吃了……”话没问完便被丈夫没好气地堵回去了。

“你吃完没有?吃完睡觉,什么事都操心你那病还好得了吗!”

君君还在一边不忿:“我最不喜欢女的了,女的都小心眼,其实高纯哥才没那么难伺候呢。”

君君的不满,显然不仅仅指向金葵,大概也包括了这座大院的女主人周欣。李师傅同感地随之出了一口粗气,面色阴沉。他自言自语地说道:“高纯有钱了,围在他身边的人也都跟着长脾气,人都是这样的,一阔脸就变。君君你必须给我好好地考上大学,考上了大学你必须给我学出成绩。将来你挣大钱出人头地了,你看看别人怎么待你!”

李师傅拿了钱到胡同口外的副食店里去买挂面,关于钱的愤慨还在胸中淤积。金葵给的钱并不很多,只够买两斤普通挂面,他手里掂了挂面和找剩的零钱走回胡同,忽然有一个女人在身后叫他。

“先生,您是三号院的吧?”

李师傅站住了,回头看那女人。那女人三十岁上下,个头不高,目光冷静,眉目有几分男相,声音也相当粗砺。

“你是三号院的吧?”那女的上前,又问了一句。李师傅怔怔地点了下头:

“是啊。”

“我姓孙,你贵姓?”

“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