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爽,吹散许迟川本就不多的酒意,他想,还是不一样的,穆时海只会喊他名字或者叫他崽崽,还有宝贝,但从来没有叫过老婆。
等他回来一定要他把所有想听的都一遍。
这夜许迟川罕见地没有失眠,抱着海豹磨蹭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是穆时海抱着他,一声声叫崽崽的画面。
被闹钟吵醒时他想,如果能一辈子都不醒就好了。
学位证要六月底才发,不想在学校呆那么久,在拍过毕业照、参加完毕业典礼、和同学一一告别后,许迟川提着行李走了,走之前还去找了一下瞿淮,却发现人早就不在学校——毕业典礼结束第二天,就飞去了阿姆斯特丹,至于是去干什么,瞿淮却缄口不言,说等回去以后见面再说。
拖着二十斤的箱子从高铁转大巴转汽车,到目的地时已经下午,许迟川脸色疲惫,忍着晕车的恶心一步步爬上山,停在一座庙前,伸手敲开了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对着灰色僧衣许迟川浅浅鞠了一躬:“师父好,我找惠山方丈。”
“阿弥陀佛,”那僧人对他行了个礼,“小施主这边请。”
作为江恭香火最盛的寺庙,石桂堂常年有专门为香客准备的禅房供需要的客人清修小住,许迟川一路跟着僧人一路穿过走廊,一路上步履安静,几个僧人扫着地沙沙作响,偶尔碰见也只行礼并不多话,不知不觉心也跟着一起沉静下去。
一直走到最深处,两人停在一处偏僻静谧的小门前,轻轻推开门,木头潮湿的气味混合着檀香扑面而来,只一眼,许迟川一眼就认了出来。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暑假,他怀揣一腔心如死灰的绝望和鲜血淋漓的挣扎,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两月,僧人朝他行了个礼:“主持说了,除了每日抄写一遍的心经,其他的,请小施主自便。”
许迟川颔首,也回了个礼:“谢谢师父,请代我向主持转达谢意。”
人走后许迟川放下书包坐在床上,望着黝黑的木头房顶发呆,还是有不同的。
那时走投无路,如今自投罗网。
第133章 何以百川不归海
寺院的生活很规律。
五点半起床,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小菜,出家人不沾荤,鸡蛋都是供应给香客的,每人一个,许迟川拿着分到的鸡蛋,剥了壳先把蛋白吃了,再把蛋黄放进碗里戳碎了拌着粥囫囵喝完,寺院不许浪费,再不喜欢也要吃完。
石虔山并不高,海拔不到五百米,但胜在山势清丽,竹林与树木环绕,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此刻晨光熹微,从山脚向上望去,清碎的金色洒在山顶,散发着幽清静寂的柔美,一只白鞋踩上石阶,踏碎清晨第一道沉默,牛仔裤压碎了青绿的苔藓,双手俯过头顶,额发垂地,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步一拜,一叩一行,无人的天地,风从林间穿来,一场无关信仰的朝拜正在进行。
五年了,速度和体力明显大不如前,起身时头有些晕,许迟川扶着墙,望着眼前一路蜿蜒向上的石板小路,五年前一口气连拜半座山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过十多步就开始喘了,果真时移事易,不喜欢的蛋黄没人再帮忙吃,就连五年前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也处处露着刚被翻新过的痕迹,连同十八岁的痛与泪一起长埋深底。
高考结束那天,没有想象中欣喜若狂的激动和脱离苦海的欢庆,一张高铁票被沈斯静送回了万川,彼时韩煜已经出国,许韶许叡两兄弟也不在,他住到了奶奶家,每天跟着老人家十点睡三点起,许奶奶掐着佛珠念经,枯索的手心疼地摸着小孙子消瘦的脸,忍不住念叨:“再去睡一会儿,你们年轻人不是都爱睡懒觉吗?”
许迟川点点头,乖顺地回到房间,关了门躺上床,一边听风扇嘎吱嘎吱响,一边望着墙顶头顶快要剥落的漆皮,满脸茫然地瞪到七点再出去。
不是不困的,神经痛到要爆炸,但一闭上眼,无数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就疯狂地在脑中到处乱蹿,像一块烧坏的硬盘,大脑失控的cpu无法处理任何指令,白天浑浑噩噩,夜晚又无比清醒。
许迟川清楚地感觉到某些东西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直到一个平常的下午,许奶奶出门买菜,剩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昏昏沉沉很久以后,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厨房,手里攥着那把每天用来削苹果的水果刀,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正缓缓向外渗血。
一点都不疼。
放下刀朝阳台走去,七月的江恭骄阳刺眼,他站在烈光下,灼热的温度照在身上,很痛很热,眼中却一潭死水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