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季节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这里依旧半淹在水面下,可以想见当初这里曾经受到了多么严重的灾害。
这里是贫民区,安置的是当年张士城的旧部,一批连务农都不允许,只能做些杂务谋生的贱民,他们的房舍之简陋可想而知,现在水退了一半多了,可夏浔放眼望去,愣是没看到一片屋顶,所有的房屋全塌了,他能认出这里来,只因为这十年小叶儿村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尤其是村落格局,所以从一些微微露出水面的残垣断壁、从几棵他梦中偶尔忆起的槐柳大树,他还能隐约记起整个村庄的样子。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处地方就是这里,这里相当于他的出生之地。
当时他正卧在河边,逮蛙捕鱼谋生的胡大叔收留了他,这个庄子住的都是极贫穷的百姓,可这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房子虽然粗陋、衣衫虽然破旧,甚至有些人家的女孩儿只能进城做最低贱的流莺窑姐儿,身子肮脏不堪,可他们的心都是干净的。
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生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只要能得到一丝光亮,就是他们最大的欢乐。而就是这样一群与世无争的人,现在一个也看不到了,看着这儿这么大的水情,夏浔真不敢奢望其中还能有几个人活着。
他阴着脸,看着脚下悠悠淌过的水面,沉声说道:“今年这几场豪雨,确实为数十年来所罕见,积雨成灾,不是你们地方上的责任。可这里的水患怎么会这般严重呢?这也仅仅是天灾么?”
傅县令慌忙答道:“国公爷,这个村子本来就挨着一条河,那水太大了,水势下来,最先受灾的就是沿河聚居的百姓……”
夏浔扭头瞟了他一眼,眼神并非十分的冷锐,傅县令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双膝一软,就在舟上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回国公爷的话,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夏浔冷冷地道:{}“你说,怎么个没有办法?”
傅县令顾不得那常英林了,把牙一咬,全招了:“国公爷,您有所不知,朝廷拨下的河工银子,到了知府大人那儿,压根就一文钱也没拨下来,不瞒您说啊国公爷,纵然下官无良,把这小叶儿村住的前朝罪民们不当回事,可整个乌程县,下官敢不当回事儿吗?
就说这南浔镇里吧,这儿住着许多致仕的官员,随便拿出一个来,下官这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就没法比,就算下官得过且过,不想疏浚河道、修筑堤防,这些致仕官员们肯饶下官么?迫于无奈,下官也曾向湖州府提出,多多少少拨付些钱款下来。
这乌程县里高官如云,小县哪怕收到一文钱,也是绝不敢贪墨的,势必全要用在维修水利上面。可是……,常大人背后是……,不要说是已经致仕的官员,就算是在朝的官员,人家也不放在眼里,愣是一毛不拔啊!
眼看那河道年久失修,不要说一逢大灾就得出事,纵是平时灌溉农田都嫌不得用,下官迫于无奈,只好召请本县富绅商贾,厚颜肯请大家捐赠出来一些钱财,才得以雇佣民工,修缮水利。”
傅县令咽了口唾沫道:“可那杯水车薪,哪里修缮得了全部河段?若是分散开来,处处缝补一番,那就根本无济无事,这场大水下来,我乌程县整个儿都要没了,全县百姓都要遭殃。再说那捐款者都住在城阜里,下官不先修筑人家那一段河堤,成么?所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