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死,只是知道从那日起,后背的箭伤处就多了道血纹,是她的蛟蛟——烛蛇之印。
印之何来,她也无从得知。
她从尸骸堆里爬起,浑浑噩噩地走着,镇上所有的补给都被那伙贼兵抢得干净,她饿极了要么就从死人堆里翻吃的,要么就掘地三尺刨吃的。那段时日,为了活着,她什么都吃过,饿得两眼冒金星的时候,她甚至动过吃死人肉的心……孤魂野鬼般活了两个月,她被一个路过的拾骨老道给捡走了。
老道是个法力低微的散修,穷得叮当响,带着她不是日行一善,只是要个打杂跑腿的随从,她跟着他学会做饭浆洗缝补,学会招摇撞骗。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虽然累,温饱却尚可保证。
三年后,她被老道以三十枚下品灵玉的价格卖进媚门天妩。
那是她第一次踏足修仙界,虽然是个媚门,她依旧被迷了眼。天妩的仙君见到洗净后的她,为她容颜所惊,有意收为弟子,便将她留在身边悉心教养。
她在天妩上的第一堂课,不是天地灵气,不是运气打座,而是武器——一个人的武器。
眼睛是武器,泪水是武器,语言是武器,甚至就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武器。
这武器,无关男女,是人与生俱来的本钱。
而她幸运,本钱非常足。
她学会如何哭,何时哭,怎么哭最美,怎么笑最动人,眼神眉毛乃至嘴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要如何打动人心;学会如何骗人,如何将谎话和情话说得动听无比,却心如冰石……
再后来,教她修行的仙君被仇人焚去元神,天妩如鸟兽散,她被天妩仙君的仇家带走,在那人身边呆了三个月,最终用在天妩学到的东西杀了对方,算是报答天妩仙君这半师之恩,而后夺了那人秘宝,从此踏入仙途,成为西洲散修之一,以山“幽澜”自号。
她学会了如何打动人心,却不想成为取悦他人的玩意儿。
要做,就得做那个被别人争相取悦的人。
神仙不救世人,要想救自己,那就成仙,亦或为魔。
绵长的回忆至此终结,她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但这并不妨碍她颠三倒四的童言童语俘获萧留年的怜悯与温柔。
萧留年自她略为混乱的表达里听出历历在目的画面,那些回忆,如同烙痕痛烙在心,却又被时间磨得麻木,不再大悲大恸,化成日复一日的沉默。
难怪,她在生死关头之时,显得那般安静,与祭台上其他孩子的慌乱截然不同。
他垂眸轻叹,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已经替她接下烤鱼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翻烤着鱼,不用法力,不用道术。
“好了!”云繁忽一拍双手,甜甜笑起,拉着他手把鱼往回收。
鱼已经被烤得外皮焦黄,酥香四溢,她深嗅一口,把鱼递到他面前。萧留年看着她馋虫大作却仍旧先把鱼送到自己面前,温柔一笑,向烤鱼弹弹指,鱼肉鱼骨便自动剥离,他再用洗净的草叶装好鱼肉,递回云繁手中:“喏,你吃吧,我不饿。”
云繁瞅了他两眼,捧起草叶,开始小口吃鱼。
魔修与他们这些清心寡欲的修士不同,重欲——人存于世有七情六欲,这欲,不单是男/欢女爱,味欲亦是其一,酒肉荤素皆不忌。
云繁虽能辟谷,却未抛味欲,加上西洲本就是魔修散修群聚地,同那些人打交道,喝酒吃肉必不可少,她可不像萧留年这般自律。
自己亲手烤的鱼,虽然没有佐料,但蛇渊深溪里生的鱼儿,肉质本就紧致鲜美,慢火炙烤后倒也鲜香非常,勉强可以入口。
萧留年见她吃得虽慢却极香,一口接一口,眉梢眼角透出难得的欢快,情不自禁问道:“好吃?”
云繁不答,只用手捻了块带皮的鱼腹肉,喂到萧留年唇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对上她的目光,萧留年破天荒张开唇,就着她的手找下那块鱼肉。
鱼皮酥脆,鱼肉鲜嫩,确实好味道,再饮一口山泉水,胸口油然而生一股闲云野鹤幕天席地的惬意来,最是自在便是这口难得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