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来找炳发老婆,隔了没有几天又带了两个女人来,银娣当时就觉得奇怪,她们走过柜台,老盯着她看。炳发老婆留她们在店堂后面喝茶,听着仿佛是北方口音,也没多坐。
临走炳发老婆定要给她们雇人力车,叫银娣"拿几只角子给我"她只好从钱柜里拿了,走出柜台交给她。两个客人站在街边推让,一个抓住了银娣的手不让她给钱,乘机看了看手指手心。姑娘小心,不要踏在泥潭子里。金莲。
她早就疑心了。照炳发老婆说,这两个是那许愿的太太的女佣,刚巧顺路一同来的。月底吴家婶婶又来过,炳发老婆随即第一次向她提起姚家那瞎子少爷。她猜那两个女人一定是姚家的佣人,派来相看的。买姨太太向来是要看手看脚,手上有没有皮肤病,脚样与大小,她气得跟哥哥嫂嫂大吵了一场,给别人听见了还当她知道,情愿给他们相看,说不成又还当是人家看不中。
她哥哥嫂子大概倒是从来没想到在她身上赚笔钱,一直当她赔钱货,做二房至少不用办嫁妆。至今他们似乎也没有拿她当作一条财路,而是她拦着不让他们发笔现成的小财。她在家里越来越难做人了。
附近这些男人背后讲她,拿她派给这个那个,彼此开玩笑,当着她的面倒又没有话说。有两个胆子大的伏在柜台上微笑,两只眼睛涎澄澄的。她装满一瓶油,在柜台上一称,放下来。一角洋钱。啧,啧!为什么这么凶?
她向空中望着,金色的脸漠然,眉心一点红,像个神像。
她突然吐出两个字,"死人!"一扭头吃吃笑起来。
他心痒难搔地走了。
只限于此,徒然叫人议论,所以虽然是出名的麻油西施,媒人并没有踏穿她家的门槛。十八岁还没定亲,现在连自己家里人都串通了害她。漂亮有什么用处,像是身边带着珠宝逃命,更加危险,又是没有市价的东西,没法子变钱。
青色的小蠓虫一阵阵扑着灯,沙沙地落在桌上,也许吹了灯凉快点。她坐在黑暗里扇扇子。男人都是一样的。有一个仿佛稍微两样点,对过药店的小刘,高高的个子,长得漂亮,倒像女孩子一样一声不响,穿着件藏青长衫,白布袜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怎么收拾得这样干净,住在店里,也没人照应。她常常看见他朝这边看。其实他要不是胆子小,很可以借故到柴家来两趟,因为他和她外婆家是一个村子的人,就在上海附近乡下。她外公外婆都还在,每次来常常弯到药店去,给他带个信,他难得有机会回家。
过年她和哥哥嫂子带着孩子们到外婆家拜年,本来应当年初一去的,至迟初二三,可是外婆家穷,常靠炳发帮助,所以他们直到初五才去,在村子里玩了一天。她外婆提起小刘回来过年,已经回店里去了。银娣并没有指望着在乡下遇见他,但是仍旧觉得失望,她气她哥哥嫂子到初五才去拜年,太势利,看不起人,她母亲在世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