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本第二回介绍迎春的一句异文,"政老爹养为己女",是解释迎春为什么住在贾政这边。但是因为贾政领养迎春不大合理,所以另加解释,是贾母"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删去贾政领养迎春,只有全抄本漏删。此后惜春改为贾珍之妹,但是勉强还可以归入贾母孙女之列。显然惜春本来是贾政幼女,否则贾政领养迎春这句变得毫无目的──还有个宁府的人更需要解释。
看来早本贾家家谱较简,"风月宝鉴"收入此书后才有宁府,才将惜春改为贾珍之妹。第五十四、五十五回原是一大回,至一七五四本分作两回,所以第五十四至五十六这三回同属早本。一七五四本改去第五十八回元妃之死,删去第五十六回贾母等入宫探病,这一回不够长了,因此在回末加上甄夫人来京一节,横跨回尾与下一回回首──装钉最便的改写法。甄家一段从早本别处移来,移植中改写过,因此梦甄宝玉一节兼有早本与一七五四本的特征:吴语"小人"、"长安都中";""、回末没有"下回分解"之类的套语。
下一回元妃托梦也删去,所以庚本第五十六回末句下批注:"此下紧接慧紫鹃试忙玉'"提醒作者移植另一回填空档。
第五十六回内探春提起到赖大家去的事,指第四十七回赖家庆祝赖尚荣得官。第五十六回来自早本,因此早本原有第四十七回薛蟠在赖家戏柳湘莲。
第四十八回脂砚有一条长批,说明香菱这人物不可不入园,以及赖尚荣与戏湘莲都是为了香菱入园而设。但是第六十七回乙的异文透露薛蟠本来每年下江南经商。其实香菱随时可以入园。添写第四十八回香菱入园这一回,才把薛蟠改为向不出门,并利用原有的戏湘莲事件,促使薛蟠南下一次,造成香菱入园的唯一的一个机会。脂砚那条长批不过是理论,并不根据这一个事例里的事实,因为此书批者都绝口不提改写──删天香楼是例外。
一七六○本又添了个坠儿替红玉贾芸穿针引线,后文就利用坠儿偷虾须镯,代替另一个怡红院小丫头篆儿。篆儿改为疑犯,邢岫的丫头。
第二十四回回末红玉梦贾芸,与下一回回首借喷壶途中遇贾芸,是在一七六○本后添写的,脂砚一七五九年冬批书的时候还没有这两段,因此否认红玉"为芸儿害相思"。全抄本第二十四回缺回末红玉的梦,是一七六○本经过改写抽换,而缺改稿。截断处正在叙述她父母的职务,下句应是她哥哥在仪门外书房该班,以及昨日寻兄遇贾芸的事。改写加梦的时候误删此句,忘了这是补叙她在书房门口叫"哥哥"的原因。
红玉第二十六回才看见贾芸拿着的手帕像她丢了的那块,第二十四回倒已经梦见她遗失的手帕是他拾了去。这梦能前知,与第五十三回贾蓉已经知道第七十二回鸳鸯借当的事,同是改写中误将次序颠倒。
一七六七年,畸笏指出脂砚在一七五九年冬不知道后文有"狱神庙回"──"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写"抄没、狱神庙诸事",茜雪"狱神庙慰宝玉",红玉"有宝玉大得力处"。此回与"花袭人有始有终"等"五六稿"在作者生前被借阅者遗失了。
第十九回批李嬷嬷的话"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又用一'撵',屈杀宝玉。……"但是读者怎么知道茜雪是自动走的?书中只字不提,未免太不清楚。茜雪只在第七、八两回出现,两回回末都有诗联,属诗联期,约在一七五五年定稿。第八回内写宝玉掷茶杯发脾气后,岔开去写秦钟伴同入塾的事,下两回是闹学与闹学余波,接写秦氏病、死、出丧、秦钟的恋爱与死亡,元妃省亲,直到第十九回才有机会提起茜雪已去。
一七六二年春删第十三回"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下半年在第十、十一回补加秦氏病,挤出这两回原有的内容:薛蟠戏秦钟。贾琏有事出门也连带的删了。第十或第十一回一定原有茜雪求去,这两回经过改写,因为秦可卿的病,背景一直在东府,无法插入茜雪的事,只好也删了。
写狱神庙回的时候,茜雪之去想必还没删,不然读者不知道她怎么走的,无法接写她"慰宝玉"。因此写狱神回在一七六○至六二上半年之间。
第八回有早本回目"掷茶杯贾公子生嗔",可见早本已有迁怒茜雪的事。但是如果发展下去也有"慰宝玉",不会在狱神庙,因为抄家才把家属暂时寄押在狱神庙中。巧姐在狱神庙重逢刘姥姥,大概也与买卖人口的官司有关。一七五四本添写抄没,到一七六○初叶才把茜雪红玉写在一回内,提前借用狱神庙作背景,从这两个不念旧恶的丫头身上写出破家的辛酸。
畸笏暗示狱神庙中宝玉红玉的谈话内容,听上去红玉还没嫁给贾芸。显然红玉去凤姐处后,直到此回方才重新出现。原来红玉外调不过是遣她出园,正如脂砚批的"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也符合宋淇关于大观园的理论。畸笏代红玉辩护:"凤姐用小红,可知晴雯等埋没其人久矣,无怪有私心私情",照当时的观点看来,是把才德混淆了。
红玉是林之孝的女儿这一点,与她在怡红诸鬟间的地位不合,与晴雯对林之孝家的态度也不合,显然是后改的。第二十四回宝玉初见红玉一节内,第二十六回红玉佳蕙的谈话中,晴雯都不是孤儿,二者都是早本,经一七六○本改写,但这两场的红玉都与林之孝之女的身分不合。显然直到第二十七回凤姐红玉的谈话中方才触机将红玉改为林之孝的女儿,纯粹为了对白的效果,并与狱神庙回的情节无关。
畸笏一七六二年初夏的一条总批提起贾芸仗义探庵,因此探庵写成的下限是一七六二年初夏。探庵营救的女尼不会是妙玉或芳官,情形都不合,淘汰下来唯一的可能是惜春。由于贾芸红玉的关系,此回应在"五六稿"内,与狱神庙回同是一七六○初叶写的。探庵、狱神庙回的背景都不在荣府。看来抄没后的背景仍旧成问题,没有能代替破败的大观园的。
四详红楼梦(17)
一七五四本保留下来的第二十八回旧总批提及后回袭人与蒋玉菡供奉宝玉宝钗夫妇,"得同终始",可见百回"红楼梦"中这后回回目也就是"花袭人有始有终"。畸笏不会没看过这一回,但是作者去世后,畸笏声称"花袭人有始有终"这一回他只有一次誊清后看到,随即"五六稿"都被借阅者遗失了。当是指一七六○初叶改写的"花袭人有始有终"回,因为批者讳言改写,从脂砚批香菱入园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
袭人夫妇迎养宝玉宝钗,当在荣府"子孙流散"后,所以背景也不在荣府。"五六稿"内,其余的大概也是改写败落后背景不在荣府的两三回。
根据有关的脂批,"红楼梦"第一百回"悬崖撒手"写宝玉出家是先削发为僧,然后才经渺渺真人带到青埂峰下"证了情缘"。同回稍后,贾雨村流放期满入山修行,见青埂峰大石上刻著“情榜",也并不欣赏。他在第二回大谈秀气所钟的人物可能乖僻邪谬,似是宝玉的知己,但是"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情榜当然是与"石头记"全书合看的,否则就不能怪他不了解。因此宝玉来的时候也已经都刻在石上了。"证了情缘"就是看"石头记"。
一七六二年季春,畸笏已经看过了"末回情榜",榜上有正副、再副、三四副十二钗人名。百回"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分类显然与今本不同;第五回的十二钗册子只分正副、又副册──由六十人减为三十六人。一七六七年畸笏又慨叹看不到末回"撒手"了,当然是指改写的末回。此回大概不在"五六稿"内,但是也丢了。
此外畸笏只说还有卫若兰在射圃的一篇"侠文"遗失了,在"后数十回",似是荣府败落后,写宝玉那只金麒麟落到卫若兰手里,因为若兰与湘云姻缘天定。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回目与太虚幻境关于湘云早寡的预言冲突。第十二回贾瑞的故事里有"太虚玄境",庚本眉批内注应改"幻"。这来自"风月宝鉴"的故事,如果是搬入此书的时候将原名"太虚玄境"的太虚幻境写了进去,怎么别处从来没有一个漏网之鱼的"太虚玄境"?看来此段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风月宝鉴"中原有"太虚玄境",吸收入此书的时候方才改名太虚幻境。
太虚幻境的预言与第二十二、第六十三回的预言有一部份叠床架屋。第六十三回来自元妃还是王妃的早本。第二十二回是否也是极早的早本,与后加的太虚幻境相隔太久,所以重复?
庚本第二十二回未完,戚本此回已完,回内同将"婆子"误作"婆娘"。戚本此回有两个吴语"嗄"字,第一个"嗄"庚本已改为早期白话的""字,第二个"嗄"在戚本独有的回末一节内。因此戚本这一回也可靠,来自半文半白、间有吴语、最早的早本。
庚本此回回后的备忘录记下宝钗制谜,是保留删文的一部份,显然删去戚本回末一节预备另写。畸笏向不提改写,所以只说"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戚本此回根本不算。
甲辰本此回由另人增删戚本回末一节──程甲本根据甲辰本而参看戚本,又恢复了删去的两节──预言宝玉娶宝钗后出家。显然计画续书。此人不是梦觉主人──甲辰本"梦觉主人序"的结论是此书未完反而"有余不尽",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