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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东宫好似一个巨大的坟地,长满了荒草枯木,昔日那些雕梁画栋的屋宇在今时今日已经破败,朱漆已然褪色,倒非这些建筑的材料不好,只是长久无人居住,无人打理,再好的宫殿也会尘封破败。

慕仙宜踩在满是枯枝落叶的路上,回想起一年前和凌雪棠一起来探望慕景珞的时候,好像也真是新年之后,几乎也正是这时候——那时候他的心充满了对慕景珞的恨,恨慕景珞背叛自己,恨他因为怕自己有碍于他的荣华富贵而杀自己,可是此时此刻走在路上,心中却没有了一点恨意。

也不知是时间冲淡了恨,还是他变了。

慕景珞住的房间比别的房间稍好一些,只是比去岁凋敝一些。有个伺候他的老内侍迎他过去,给他开门,恭顺地说:

“太子殿下,您真是有心,大好的日子来看一个罪人。”

慕仙宜顿了顿脚步,目光落在老内侍脸上,见他眼底并没有奉承,却是淡淡的讥讽,他也不恼,只平静道:

“这样的好事,是要跟子羡哥哥分享的。”

老内侍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慕仙宜已经进去了,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讷讷地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慕仙宜进了屋,便看见慕景珞穿着一身粗劣的灰色冬衣坐在窗下,窗户开了一拃宽,他就就着这一拃宽的落进来的阳光写字。屋里不是很明亮,但也不算昏暗,慕仙宜望着他,竟惊奇地发现他鬓边已经染上了白色——

慕景珞过了新年才二十九岁!

一时间,苍凉萧索的滋味漫上心头,慕仙宜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他打招呼。

“你来了?”慕景珞开口,缓缓将手里的笔搁在笔山上,又抬起头来,果然,脸已老了许多,明明该是俊美无俦的青年,可如今眼角攀了皱纹,眼底如古井无波,嘴边上是青青的胡茬痕迹,他虽收拾得干净,可整个人给人一种看淡一切的沧桑感。

慕仙宜怔怔地望着他,一下竟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

慕景珞平静地笑了笑:“我听说你当上了太子,真是恭喜了。”又说,“这般荣耀富贵加身,还记得来看我,你真是有心了。”

慕仙宜苦笑了一下:“连你也嘲讽我吗?”

刚当上太子,就来看他这个废太子,旁的人都以为他是来炫耀的,包括刚刚那个忠心于慕景珞的老内侍。

慕景珞却淡淡道:“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无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既然你去争取了,又如愿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是啊,如愿了,总归是一件好事。”慕仙宜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自言自语。

两人安静了一下,慕景珞又问他:

“雪棠去后,听说你很难过,如今好些了吗?”

慕仙宜愣了一下,随即,不答反问:“你呢?你又好些了吗?”

慕景珞闻言,好似不在意似的,淡淡地笑了一下:“无所谓好不好的,活着罢了。”说完,看向他,“多谢你替思无把他娘赎了出来加以照顾。”

慕仙宜愣了,他以为自己做的这些慕景珞不知道的,毕竟一来他做这个也不是为了慕景珞,只是因为自己间接害死许思无,心有愧疚罢了,二来慕景珞被圈禁在东宫,消息闭塞,他以为他不会知道的,谁知道慕景珞竟然还是知道了?

也许慕景珞想方设法想替许思无完成心愿,因而一直关注着许思无的家吧。

他想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后来,皇后和朱家竟都悄悄倒向了自己,也许,只因为许思无这事,慕景珞在暗地里也知会过他们吧。

他便道:“不必谢我,我登上太子宝座,也多亏皇后娘娘和朱家的支持,否则,文武百官没那么容易倒戈。”

光有镇国公这个清流中的砥柱和楼向礼这个向来不沾是非的重臣在,那么多的关于不至于都倒向他,朱家根基深厚,有文昌侯朱慎在,那些官员才肯信服地站到他这边来。

慕景珞没有再说这些事,只问:“父皇的病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慕仙宜的脸上露出哀伤来,睫毛缓缓落下去,睫毛下的那双眼睛好像风中残烛,一瞬便熄灭了:“人已经迷糊了,我去看他,他已经不认得我了,唯有我母妃与他说话,他还能摇头点头……”说到这里,他鼻子一酸,声音变得低哑哽咽起来,“早上我来时,母妃还在伺候他喝他最喜欢的龙井茶,御医说浓茶对病体不好,母妃却说,人都快没了,即便有毒喝死了,也让他喝,起码心里舒坦些……”

慕景珞闻言,也悄悄低下头去,静默须臾,在发话时,声音也如他那般低哑:“不知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