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祝缨的房门外,路上遇到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全都忘了,飘着进了签押房。其形状之异常,令守在门外的护卫们不自觉地将手伸到了腰间。护卫中有两人是胡师姐的亲传弟子,脸皱成了一团,十分犹豫是不是要拿赵振这个脾气不错的人当自己的头一份功劳。
赵振被护卫一拦,清醒了一点,勉强笑笑,展示了手里的公文:“有事。”
小护卫也松了一口气:“稍等。”
一个进去通报,另一个好奇地看着赵振,赵振又扯出一个笑来,小护卫回了一个笑。里面传来两句对话,进去的小护卫出来:“先生,请。”
赵振吐出一口浊气,拿着公文入内。祝缨正在看巫仁早些时间送过来的账目,今年的收成不好不坏的,没有惊喜也不令人犯愁,然而与西番的对峙消耗不少,因此预算账目等与去年一样不好看。
祝缨知道,在这以后将会是经常发生的,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记了个“囤田”。放下笔,赵振刚好进来。
一看赵振那张死人脸,祝缨就知道他要说的事可能不太好,看赵振勉强行礼,她也不点破:“坐下慢慢说。”
赵振不肯坐,揖了一揖:“老师,我坐立难安。您看这个,太子,薨了。”
祝缨也小小吸了一口气,太子死了,本该是一件坏事,然而考虑到死的那个人,好像又没有那么坏。也难怪赵振是这个表情了。
她说:“你怎么看?”
赵振苦涩地笑笑:“朝廷怕又要一阵动荡了,只盼不要害了前线将士才好。”祝缨一向是可靠而令人安心的,与祝缨共处一室说一件为难的事情,赵振开了口之后渐渐没有起初的那么慌了,他的思路也回来了,又补了几句话:“东宫固然……不尽如人意,可既然选了他,无论陛下还是大臣,必有补救之策。如今东宫薨逝,补救的事做了一半又要改弦更张,只怕越发混乱了。”
祝缨有些赞许地点头,赵振能说出这些,她是比较满意的。看赵振太过难过,她倒有心劝慰了两句:“你说的补救之策,纵然开始了,也没多长时间,乱子不至于太大。拟文吧,总要寄一寄哀思。”
这倒霉孩子的命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年纪轻轻就死了。安南对京城一向不太礼貌,祝缨也就下令三天不许唱歌跳舞,齐活。
赵振低声道:“不知接下来东宫之主会是谁了。”
祝缨道:“总要过些时日才能知道的。”
得这个太子的丧事办完了,让皇帝缓一缓,然后才会有人提议。眼下谈论这件事还是为时尚早。赵振也知道这个道理,发一声感慨无非想从祝缨这里听到只言片语的预测,他也好心安。然而祝缨就是祝缨,一句话没漏。赵振只得去拟文,让安南境内收敛一点。
这份公文的效果如何,赵振是不抱希望的。一则祝缨并没有对东宫有多少尊敬,她不在意的事,安南人就不会很用心去办。二则正赶上秋收结束,各族都在过丰收节,按照习俗,这几乎可以算是各簇的新年了,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千里之外没有任何印象的人就不庆祝丰收?
赵振此时心中一丝愤怒也没有,按部就班地拟文、发文,然后写了张记事的条子,第二天一早晨会的时候好一总讲一下这一天的工作。条子上的字迹未干,又来了一个客人——何月明。
何月明梳成个妇人发式,衣服都还是从家乡带过来的,其样式令赵振看着倍感亲切。非但安南,便是福禄县,其服色都受了各族的影响,很有些不同的情调。何月明的衣服、纹饰都还是原来的样式。赵振看了,心生感慨。
何月明却不管赵振是个什么样子,自打头一次见了赵振,就知道这位仁兄是个“不高兴”劝解是劝解不开的,她只管说自己的事,赵振做事还是有板有眼的。
她笑盈盈地道:“打扰啦,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赵振道将纸条吹了吹,收好,道:“什么事?请坐下说。”
何月明道:“我们博州学校,缺书籍。您是知道的,如今安南各处都缺这些,印坊、纸坊等处尽力了,也还是不够使。要说文具缺了些,我自己拿私房就给补了,可这书籍……”
书籍在哪儿都是个紧俏的东西,还贵,至今还有许多人是靠抄书来读的。祝缨虽设了纸坊、印坊等,产的跟不上用的。
赵振道:“我看各州都有印坊,如何不够用?”
何月明道:“要让差不多的孩子都有书读呀!又不是在北边儿,读不起就不读了,当牛做马的。”
安南这儿,好歹给小孩子一本读字课本,这个量一算,就非常的可怕了。
赵振恍惚了一下,道:“照你这么说,各处都缺。”
何月明道:“我也不要你扣了别人的给我,只要多印一点给我,可不可以?我出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