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情窦

女户 我想吃肉 4851 字 11个月前

那头洪谦也想不到盛凯会此时往城外来,也下了马来,拉着缰绳儿,上前与盛凯斯见。玉姐听洪谦说:“我携女出游,世兄因何此?”便也拉着马儿,上前只待与盛凯行个礼,想来这盛凯乡居时也见过,当不致于此时挑这个礼数。

这盛凯原为家中事烦心,无论学里还是街上,识得他人总不少,总不能安静,便趁着清早,溜出来散散心。他自打成名,便有许多人想要他做个女婿,不幸祖父死了,此事暂搁下。待一家人回了城,盛凯出了孝,便有人往他父母面前跃跃欲试,想要提个亲事儿。且有申氏那一等顾虑着盛父未出孝,不好说,也有几个。今春出了孝,说此事便是多。

这几日,便有人提到他母亲跟前,他多少听闻了些儿,总是家中想他前程似锦,不肯即时定下,恐辱没了他,言语之中多有挑剔。虽不是他面前说,然家中狭窄,他又有一双弟妹,小孩子家不懂事儿,免不了将此事当作秘密说与他听,权作讨好兄长。盛凯一头想着考试,一头又担忧着婚事,如何不忧闷?

哪想他已跑得这般远,还是叫个熟人给逮着了。幸而洪谦为人识趣,也不聒噪,盛凯与洪谦一揖:“洪兄一向可好?我城中呆得烦闷,只身出来走走。”洪谦便知盛凯不欲与人多说话,只唤玉姐上来见一见,便与盛凯告别。

盛凯已知这是两人,因与他家有些渊源,总要与玉姐互致个礼,方好告别。他心里这着急走,自先抬起头儿来,一看之下,不由一呆。玉姐一身大红箭袖儿,连巾帼都是大红,满眼青翠之间,真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盛凯上番见她时,她还是女童身量,如今已长开了些儿。兼眉眼如画,跑了一阵儿马,面上沁出些汗来,恰好似往那花朵儿上洒了几滴露水珠儿,是鲜活得让人心里直颤悠。

洪谦原是将她当作孩童,冷不防一瞧,却已是个半大姑娘,又生得貌美,半倚着匹颜色灰不灰土不土马儿,衬得这满眼里只有她了。那头玉姐放开缰绳儿闪了出来,与他一礼,口中称“世叔”。盛凯还未回过神来,直到玉姐手中马打了个响鼻儿,喷他一脸热气,他只觉整个人都叫这团热气蒸熟了,恰似那蒸笼里秋螃蟹,头也红、身也红、爪尖儿都要红了。

这男女之间,头一眼,相貌实是顶顶要紧。盛凯便落入这窠中了。偏生玉姐还不知晓为甚。她唤这小秀才做世叔,那便是长辈了。一礼毕,盛凯也叫马喷得回过神儿来,强忍着不敢再往玉姐脸上看,也与玉姐回半礼。又与洪谦一拱手儿,嗑嗑巴巴:“我、我,贤、贤父女自便,我去了。”步下颇飘飘然。

四远不掉近时候,依稀听着风里飘来那清脆笑语:“这世叔好似心不焉哩。”心头又是一紧。

洪谦岂能看不出盛凯不对劲儿来?初时这小秀才急着想独处,后竟脸都红了!再看不出来,洪谦便白活这三十几岁了,幸尔盛凯还识些礼数,晓得不妥,竟落荒而逃了。洪谦回过头儿,看自己花朵一般一个女儿,又烈烈如火般明媚,心中既得意,又觉这盛凯人似还可,可惜家中父亲与妹子不妥。见玉姐犹无所觉,洪谦也不点破。这般好闺女,他还要多留几年,千挑万选哩。

眼见日头儿渐上来了,洪谦便唤玉姐回城,且说:“下回再来。”心中却想,这身打扮看着可真要了小子们命,下回来,可要换身儿男装才好。以防遇着熟人,又有人说三道四,于玉姐名声有碍。

那头盛凯原是为静心而来,却晕头胀脑回去了,家中却没甚响动。往书房里一坐,书也懒待翻,只愣愣地发着呆。忽地听外头有声响,却是他母亲带着他妹子回来了。盛凯忙敛神,唤了童儿来问,始知这是一早应府君娘子之邀,去那里了。

却说这潘氏因生了个好儿子,人皆敬她,她心里,自家儿子休说大家闺秀,便是配个公主也使得,是以有人朝她提亲,她皆不应,暗想着待盛凯高中了,再选个好媳妇。今年出了孝,府君娘子亦相邀。潘氏心里,府君家也是天潢贵胄,身份倒也相合了,且府君家生活富裕,当有一副好妆奁,倒是略有些意动。哪曾进初进府时,引路恁殷勤,见了这府君娘子,也是笑盈盈。一打照面儿,再一说话儿,便再无个下文儿。府君娘子又只管与洪秀才娘子几个说笑,并不多与她说些甚么,她便有些不忿。回到家中,脸上犹冷硬。

哪知那里头申氏正独留下秀英来说话,也是面上冷硬:“盛家家教,是否不好?”秀英吃了一惊:“娘子从何看得出来?”申氏摇头道:“看她女儿,女孩儿家眼神儿贼溜,目光不正。总好往这些耀眼物事上头看,可见没有教好。”

秀英道:“小孩子家见得少,看到鲜物事,多看两眼也是有。”

申氏笑道:“你休与我打这马虎眼儿,鲜看是一样看法,恨不拿到怀里看,又是另一样看法。小孩子家也有眼皮子浅,却不见她这般但凡见着好便想要。你听她说甚?爹娘出了孝便好了。好甚?不用守孝了,可以玩了。祖父死了,不伤心,却是嫌他死了碍着她玩了。”

秀英道:“说来这盛小秀才父亲……”便将洪谦平日不喜盛父之语说了。

申氏叹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原中意这盛小秀才,今日一看,也只好作罢了。”因想九哥与玉姐之事,然五哥尚未定亲,申氏虽与郦玉堂说,这些个儿子,哪个遇上合适便与哪个定亲,却真不好上头几个哥哥一个动静也无,便先着这顶小来。又想那齐同知女儿,倒是不坏,可与五哥先定下。忙完五哥,便定下玉姐。

秀英与申氏再说两句,便也回来。她却不知,申氏听她说盛家不甚好,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原来申氏不知为何,却有一个癖好,见不得人下巴上生痣,也不是不拘何样痣都不喜,只是这潘氏下颏上一颗美人痣,无论大小、色泽、位置,皆是挑她不喜地方儿长,申氏看得忍无可忍,还是忍耐着撑到送走潘氏。现今可好了,不用一想有这样一位亲家便浑身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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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回到家里,洪谦早携玉姐回来了,还了马、算了租金,换了衣裳正喝酸梅汤来。回来将盛凯之事当作谈资说来,且叹:“他终与我娘家有恩,却要受家人拖累,可惜了了。”洪谦眉毛一动,斜眼儿看看妻女,复又一本正经坐着,端端正正端着碗来喝那酸梅汤,仿佛碗里那不是消暑汤,倒是止此一副救命药。

玉姐这里喝完酸梅汤,往去寻苏先生,袖子里取中个油纸包儿来:“这是西街上那家秦记铺子里好鸡脚,卤得上味儿,带来与先生下酒。”语毕便交与明智儿。苏先生上了年纪,有些儿嘴馋,然又持养生之法,不肯乱了饮食,是以凡有这等爱吃之物,也只饭时吃。

苏先生胡子底下舔一舔上唇,咳嗽一声,和气问玉姐:“心中可痛了?”玉姐近来胸闷他是知道,是以不禁父女两个出游。玉姐一笑:“好多哩。先生,爹说还要带我出去散心,我爹这样儿,可耽误功课?来年考试……可能中?”说着便悄悄伸出手来,便两手拇指食指捏着苏先生袖口儿,慢悠悠来回晃着。

苏先生看这小女学生娇俏可爱,哑然失笑,故意板着脸儿道:“他用心,便能中,再胡闹,便中不了。”玉姐闷声应了。苏先生看够她蔫头耷脑样儿,方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出游一二也是无妨,只不要太多。还是问心,心散了纵端坐读书,也是没用。若有心,一月里出游几次,只要回来时读书过心,也是无妨。”